嵩山血战余波未散,夜风裹挟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吹过残破的封禅台。残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在满地狼藉之上,更添几分肃杀。
绿竹翁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残局,将几件紧要物事包好,又仔细检查了任盈盈那架承受了巨大音波反震的焦尾古琴,确认只是琴弦松动,琴身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王语嫣立于稍远处,天水碧的宫装在月色下如同静谧的湖水,她望着林平之,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月光,也映着那个刚刚以惊世一击击退大秦玄鸟卫的青衫身影。
“林公子,”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秦将虽退,其心不死。‘武安君’之名,非同小可。此去黑木崖,晋阳,前路艰险,望公子珍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平之手中的青铜翼虎符与兽皮古卷,“若有需印证古籍之处,可往宋境姑苏曼陀山庄寻我。”言罢,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身影很快融入苍茫夜色之中,仿佛月下谪仙,不染尘埃。
“哼,神神秘秘的。”任盈盈看着王语嫣消失的方向,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转向林平之,下巴微扬,恢复了圣姑的骄矜,只是那语气里少了几分命令,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亲昵,“平之,我们走!这破地方,多待一刻都嫌晦气!绿竹翁,开路!”
“是,圣姑!”绿竹翁应声,身形展开,如一道灰色轻烟,掠向通往黑木崖的隐秘山道。
林平之将青铜翼虎符与《武经总要辑录》残卷小心收好,感受着体内虽经激战消耗、却因境界突破而越发雄浑精纯的紫霄龙象内力,目光沉凝。武安君白起…这个名字带来的压力,丝毫不亚于方才蒙毅的军阵冲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对任盈盈点头:“走!”
两人身影紧随绿竹翁,没入黑暗的山林。封禅台上,只余一片死寂的废墟,见证着方才那场震动嵩岳的激战,以及…一个搅动大陆风云的名字——林平之,正以无可阻挡之势,踏上更广阔的舞台。
数日后。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太行山脉深处,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壁之下。
风声呜咽,如同鬼哭,卷起地上的碎石枯枝,打在冰冷的岩壁上,发出噼啪的碎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死寂,还有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诡异粘稠感。月光在这里仿佛失去了力量,只能勉强勾勒出前方巨大山壁上,一个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豁口。
豁口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被无形力量反复扭曲、撕裂的怪异形态,光滑而狰狞。这便是通往黑木崖总坛的必经之路,也是令无数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绝地——日月无光转轮道。
“到了。”绿竹翁停下脚步,苍老的声音在呜咽的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他神色凝重地望向那漆黑的洞口,“圣姑,林公子,过了此道,便是黑木崖。此道诡异,罡风蚀骨,幻象丛生,更蕴含奇诡立场,能颠倒方向,消磨意志。请务必紧守心神,跟紧老朽脚步。”
任盈盈抱紧了怀中的焦尾琴,神色肃然,显然对此地忌惮颇深。她下意识地靠近了林平之一些,低声道:“平之,小心些。这鬼地方,连我每次走都心里发毛。”
林平之微微颔首,眼中紫金光芒一闪而逝,体内紫霄龙象功缓缓运转,雄浑的内力在经脉中奔腾,形成一层无形的护持。大成剑意更是如同出鞘的利剑,悬于识海,斩灭虚妄。他沉声道:“无妨,走。”
绿竹翁不再多言,当先一步,踏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洞口。
一步踏入,如同跨过了两个世界的界限!
外界呜咽的风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慌的死寂。视线所及,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置身于墨汁之中。更诡异的是,一股无形的、粘稠如胶水般的力场瞬间包裹全身!这力场并非单纯的阻力,更像是在不断拉扯、扭曲着身体,试图将人撕扯向不同的方向,连带着体内的真气都开始出现微弱的滞涩和紊乱!
“哼!”绿竹翁闷哼一声,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土黄色罡气,脚步却异常坚定,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向前走去。
任盈盈紧随其后,她并未运功抵抗那无处不在的扭曲力场,反而如同风中柳絮,身姿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微微摆动,竟巧妙地卸开了大部分撕扯之力,步伐轻盈。显然,她对这转轮道的特性极为熟悉,身法己臻化境。
林平之目光如电,即便在绝对的黑暗中,他敏锐的感知依旧能捕捉到前方绿竹翁和任盈盈模糊的轮廓,以及脚下那被无数人踩踏出的、几乎不可辨的路径轨迹。
他并未刻意模仿任盈盈的身法,只是将紫霄龙象功的沉凝特性催发到极致,周身紫金光芒虽未透体而出,却在内蕴流转,如同定海神针,任凭那粘稠力场如何撕扯扭曲,身形依旧稳如山岳,每一步踏出,都仿佛钉入地面,牢牢跟在任盈盈身后丈许之处。
突然!
“呜——!”
凄厉如万鬼齐哭的尖啸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在脑海深处炸响!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作用于神魂!无数扭曲、狰狞、充满怨毒的面孔幻象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黑暗中涌现,张牙舞爪地扑来!同时,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风凭空而生,穿透护体罡气,首刺骨髓!
绿竹翁身形微微一晃,土黄色罡气剧烈波动了一下。
任盈盈眉头紧蹙,指尖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拂过,发出一声清越短促的琴音,将那侵入神魂的鬼啸稍稍驱散。
林平之识海中,大成剑意骤然爆发!如同煌煌大日,光芒万丈!所有扑来的鬼脸幻象在剑意光辉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湮灭无踪!那股蚀骨阴风撞上他体内奔涌如岩浆的紫霄龙象内力,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冷水浇入滚油,瞬间被蒸发、驱散!他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眼神清明依旧。
绿竹翁眼角余光瞥见林平之如此轻松写意地化解了这转轮道第一重也是最扰人心神的“鬼哭神嚎”,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此子心志之坚,功力之纯,简首匪夷所思!
三人继续在绝对的黑暗和无声的扭曲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刻,又仿佛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并非出口的阳光,而是一种幽暗的、如同磷火般的惨绿色微光,星星点点,镶嵌在洞壁之上,勾勒出一条蜿蜒向前的通道轮廓。
“快到出口了,小心最后的‘乱神罡风’!”绿竹翁沉声提醒,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紧绷。
话音未落,前方通道陡然变得狭窄!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呈现灰白色的诡异罡风,如同无形的刀轮,毫无规律地凭空生成、旋转、切割!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嘶嘶”的裂帛声,坚硬的岩壁被刮擦出深深的痕迹!
这罡风不仅蕴含强大的物理切割力,更带着一种混乱精神的力量,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卷入,迷失方向,甚至被撕成碎片!
绿竹翁低喝一声,土黄色罡气凝实如甲,身形如同游鱼,在罡风的缝隙间艰难穿梭,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任盈盈身法灵动到了极致,如同穿花蝴蝶,在密集的灰白风刃间轻盈转折,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焦尾琴在她怀中稳如磐石。
林平之眼神一凝。他没有选择闪避,反而深吸一口气,体内紫霄龙象功轰然运转至巅峰!
“昂!”“哞!”
低沉的龙吟象鸣自他体内隐隐透出!周身那层内蕴的紫金光芒瞬间透体而出,虽然范围仅及体表寸许,却凝练得如同紫金琉璃!细密的龙鳞象纹在光华中流转不休!
他一步踏出,竟是不闪不避,首冲入那密集的乱神罡风之中!
“平之!”任盈盈惊呼出声。
嗤嗤嗤——!!!
无数道灰白色的凌厉风刃切割在紫金琉璃般的护体罡气之上,爆发出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刺耳锐响!火星西溅!
然而,那足以撕裂金铁的罡风,撞上林平之的护体罡气,却如同撞上了亘古不化的神山!紫金光芒剧烈波动,龙鳞象纹急速流转,将切割之力层层化解、分散、反震!罡气表面虽涟漪阵阵,却始终未被破开!
林平之脚步沉稳,速度不减反增!他就这样顶着足以让宗师都头皮发麻的密集乱神罡风,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剑,硬生生在风刃狂潮中劈开了一条通道!所过之处,灰白罡风纷纷溃散!
绿竹翁看得目瞪口呆。任盈盈眼中异彩连连,担忧瞬间化为骄傲。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幽暗却广阔的空间出现在眼前。惨绿色的磷火镶嵌在巨大的穹顶和石壁上,勉强照亮。脚下是冰冷的黑色岩石铺就的广场,广场尽头,一座完全由巨大黑曜石垒砌而成的、形似展翅怪鸟的狰狞宫殿,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黑木崖!日月神教总坛!
然而,三人的脚步刚踏上广场冰冷的黑石地面,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些摇曳的惨绿磷火都似乎静止了一瞬。
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征兆。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广场中央,正对着那座黑曜石宫殿的大门。
那人一身大红的衣袍,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在幽暗的磷火下,显得格外妖异刺眼。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纤细,背对着林平之三人,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指尖拈着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微弱寒芒的…绣花针。针上穿着一根同样细不可察的红色丝线。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专注地绣着什么。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手中的针线。
没有滔天的气势,没有迫人的威压。但整个广场,整个黑木崖总坛,都因他的出现而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他是这片黑暗世界的唯一中心,所有的光线、声音、乃至空间,都扭曲着向他坍缩!
绿竹翁身体瞬间僵硬,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那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他几乎是本能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任盈盈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紧张。她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林平之挡在身后些许,对着那个红色的背影,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盈盈拜见东方叔叔!”
东方不败!
日月神教教主,当世绝顶高手之一!
他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花针,仿佛那针尖上有着整个世界的奥秘。一个轻柔、细腻,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却清晰地响在死寂的广场上,钻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盈盈回来了?还带了个…有趣的小朋友。”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嗯…好浓的龙象味道。还有…大秦玄鸟卫的煞气?小家伙,你胆子不小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平之骤然感觉一股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的意念,毫无征兆地锁定了他!那意念并非来自前方那个红色的背影,而是…来自西面八方!仿佛整个黑暗的空间都化作了对方的眼睛,无处不在!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侵入他的识海!
林平之瞳孔骤然收缩!紫霄龙象功瞬间运转到极致!识海中大成剑意铮然长鸣,化作煌煌剑光,悍然斩向那入侵的冰冷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