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落马坡被浓稠如墨的夜色笼罩,呼啸的山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老槐树扭曲的枝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赵铁柱趴在百米外的灌木丛中,防毒面具下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他死死攥着望远镜,镜片上蒙着的水雾混着硝烟,让老槐树下的场景显得愈发诡谲。
担架吱呀作响的声音由远及近,老炮弓着背,工装裤沾满泥浆,双手青筋暴起地攥着担架木杆。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脚下的土地较劲,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担架上的"假赵铁柱"裹着染血的披风,头无力地垂在一侧,锁骨处那道刻意伪造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白,仿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吱——"龟田的军靴碾过枯枝的声音打破死寂,他双手抱胸站在老槐树下,军刀的金属护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十二个身着黑色紧身服的"影子守卫"如同鬼魅般散落在西周,腰间的武士刀微微出鞘,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检查!"龟田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毒的钢针,在夜空中炸开。两名日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扑向担架,粗暴地扯开披风。当稻草从假人裂开的胸膛倾泻而出时,赵铁柱看见龟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他无比熟悉的阴鸷,就像三个月前在731部队外围,对方举着装有"樱花病毒"的试管时一模一样。
龟田慢条斯理地掏出怀表,表盖内侧嵌着的照片赫然是赵铁柱和小石头的合影。照片里,两个少年倚着武馆的石狮,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背后"忠义堂"的匾额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一刻,赵铁柱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赵铁柱,你果然狡猾。"龟田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山谷回荡,惊起一群夜枭。他踱步到槐树旁,军靴重重碾过树下的焦黑痕迹,"但你忘了,我和你师弟相处过整整西十二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刃上暗红的锈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赵铁柱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把匕首,正是他十六岁那年送给小石头的生辰礼物。刀柄缠着的红绳早己褪色,可"石"字刻痕里凝结的暗红血痂,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口。三天前侦察落马坡时,他在老槐树根部发现的几撮黑灰突然在记忆里翻涌——那些不是普通的焚烧痕迹,而是浸过煤油的引信残留。
"他被押解到731部队那天,"龟田用刀尖挑起树皮,露出树干内侧刻着的箭头,"手里死死攥着这个。"他举起匕首,月光在锈迹斑斑的刀刃上流转,"临死前还说,要给师兄留个'惊喜'。"
赵铁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感让他愈发清醒。小石头被掳前的画面突然清晰如昨:那个暴雨夜,少年隔着牢房铁窗比出点燃火把的手势,脸上的淤青混着雨水,眼神却异常坚定。当时他以为是求救信号,现在才懂那是在模仿埋雷时的动作——那年他们在武馆后山埋第一颗自制地雷,小石头兴奋地说:"以后遇到坏人,咱们就用这个!"
"快!点燃信号弹!"他冲着潜伏在西侧土坡的老炮嘶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老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扣动信号枪扳机。红色曳光弹划破夜空的刹那,赵铁柱猛地扑倒在地。
第一声爆炸震得地面剧烈颤抖,老槐树粗壮的树干被炸出蛛网般的裂痕。飞溅的木屑混着日军的惨叫在夜空中炸开,气浪掀飞了赵铁柱的防毒面具。他被呛得剧烈咳嗽,鼻腔里充满了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却死死盯着火光中的动静——正如他和小石头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诡雷呈梅花状埋在老槐树周围,信号弹的红光就是引爆的暗号。
龟田的"影子守卫"训练有素,即便被炸得血肉横飞,仍有两人架起受伤的龟田向密林中逃窜。赵铁柱抹了把脸上的硝烟,握着匕首冲向火光最盛处。焦土中散落的日军头盔下压着半截染血的披风,他弯腰去捡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玻璃瓶晃动的声响。
"再动,我就打碎它!"龟田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他不知何时换上了防化服,手中握着的金属容器里,淡紫色的"樱花病毒"样本正在蠕动。赵铁柱僵在原地,月光照亮容器表面的编号——正是三天前林薇拼死抢夺的那份原液。记忆突然闪回医院帐篷里,林薇气若游丝的声音:"疤哥...别让病毒...扩散..."
"师兄,打他手腕!"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炸响。赵铁柱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缓缓转身。火光中,那个本该葬身731部队的身影正举着枪稳步走来。小石头的军装上布满弹孔,左眼缠着渗血的绷带,但嘴角那抹倔强的笑,分明还是十二岁那年跟他偷酒喝时的模样。龟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终于想起审讯记录里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小石头在昏迷前,曾反复呢喃"槐树开花时,要回家"。
密林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响,是泥鳅带领的接应小队赶到了。赵铁柱看着师弟完好无损的右手——那只本该被日军做活体实验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握着枪。夜风卷起小石头破碎的衣袖,露出小臂上新鲜的刺青:一朵盛开的樱花,花蕊处藏着微型引爆器的图案。原来从被抓走的那一刻起,这个曾经腼腆的少年,就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场复仇埋下了最深的伏笔。
"师兄,好久不见。"小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无比坚定。他的目光扫过龟田手中的病毒容器,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看透一切的从容,"你以为那些诡雷只是为了炸死你?"他抬起受伤的左眼,纱布下隐约露出金属光泽,"这只眼睛里,藏着你最害怕的东西。"
龟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容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声,是日军增援部队的卡车。赵铁柱握紧匕首,感觉到掌心的伤疤在发烫——那是当年为救小石头留下的。他与师弟对视一眼,在火光中读懂了彼此的心意。这场用生命设下的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而小石头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师兄,我们的复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