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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
像一万根淬毒的钢针，从每一个毛孔狠狠扎进来，在骨髓里搅动。林铁山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破风箱撕裂的抽气声，却吸不进半分暖意。这感觉，比张猛那淬毒的一针带来的、迅速蔓延的麻痹与寒意，更加纯粹，更加蛮横，更加……原始。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整个头颅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费力地抗争着，睫毛颤抖，粘稠的黑暗终于被撕开一条缝隙。
没有聚光灯刺目的白。没有观众席沸腾的喧嚣。没有八角笼黑色垫子那粘腻冰冷的触感。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幽暗。
扭曲虬结的枝干如同垂死巨兽伸展的枯骨，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天幕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巨大的、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铺满地面，叶片边缘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墨绿幽光。腐烂的落叶和朽木散发出浓烈呛鼻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腥甜的、属于泥土深处和未知生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粘稠的窒息感。空气冰冷潮湿，仿佛能拧出水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破烂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
这是……哪里？
地狱吗？
林铁山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着这个念头。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砸碎的镜面，闪烁着刺眼却无法拼凑的光芒：聚光灯下张猛扭曲的脸，脖颈处那毒蛇般的冰冷刺痛，观众席角落那抹残酷漠然的冷笑，还有……永恒的黑暗与坠落。
他挣扎着想动，身体却像一块被冻僵在极地冰层中的顽石，沉重得不可思议。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这不是比赛后的脱力，更像是整个生命本源被粗暴地抽干、重塑后残留的空洞与匮乏。
“呃……” 喉咙里滚动着无意义的音节，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费力地抬起一点沉重的头颅，视野在眩晕中模糊晃动。
破烂的粗麻布片，勉强挂在身上，沾满了污泥和某种暗褐色的、己经干涸的污渍。在外的皮肤——手臂、小腿、胸膛——布满细密的划痕和青紫的淤伤，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刺痛。一阵寒风卷过，穿透布片的破洞，激起皮肤上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带来更深的寒意。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手掌宽厚，指节粗大，掌心和指腹覆盖着厚厚的老茧，这是十几年如一日击打沙袋、锤炼拳锋留下的勋章。但这双手……似乎又有些不同。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失血过多的苍白，指关节处有几处新鲜的擦伤，边缘微微渗着血丝。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厚实”感，却从这具虚弱躯体的深处隐隐透出。仿佛这层皮肤之下包裹的，不是柔软的肌肉和脆弱的骨骼，而是某种经过千锤百炼、密度惊人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如同烧红铁钎捅进太阳穴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
“啊——！”
林铁山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猩红的血雾笼罩！无数光怪陆离、破碎不堪的画面碎片，伴随着尖锐的噪音，如同失控的泥头车，狠狠撞入他本己脆弱不堪的意识！
* **一个瘦小、皮肤黝黑的少年身影，在简陋的泥坯房前奔跑，笑声清脆。**（一闪而逝）
* **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妇脸庞，颤抖着递过一个黑乎乎的粗粮饼子。**（画面模糊）
* **刺耳的马蹄声如雷鸣般碾过大地！狰狞的狂笑、雪亮的弯刀反射着血光！**（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攥紧心脏！）
* **“快跑！铁山！快跑啊！”** 一个嘶哑绝望的男声在脑海中炸响，带着浓重的、古怪的腔调。这语言……陌生又诡异，但他竟然瞬间理解了每一个音节的含义！
* **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脖颈处传来幻痛！）
* **剧烈的撞击！天旋地转！后脑砸在坚硬冰冷的石头上的闷响！**（剧痛！）
* **最后定格的画面：一张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他自己的脸？不！是另一张年轻却濒死的脸！**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倒映着狞笑着举刀的山贼，还有……一片深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
“呃呃呃……” 林铁山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快要炸开的头颅，指甲深深陷入发根。那些碎片化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沸腾的钢水，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翻搅、融合、烙印！不属于他的记忆，带着那个同样名叫“铁山”的少年的绝望、恐惧和最后的冰冷，蛮横地塞进了他的意识！
**山贼……屠村……追杀……濒死……**
这几个血腥冰冷的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的认知核心。同时，一种古怪的、带着原始韵律的语言体系，如同本能般在他的意识中生根发芽。他懂了，那嘶吼的“快跑”，那山贼的狞笑，这山林里呼啸的风声的含义……他都懂了！
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更加深沉的疲惫和一种灵魂被撕裂后又粗暴缝合的怪异感。林铁山在冰冷的腐叶堆里，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本就破烂的衣衫，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知道了。他不再是聚光灯下那个距离金腰带一步之遥的散打冠军林铁山。他成了这个被山贼屠戮的村庄里，一个同样叫“铁山”、在亡命奔逃中被追上、一刀砍在后颈濒死的少年！
穿越？借尸还魂？多么荒谬绝伦！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悲愤瞬间攫住了他。他想笑，想对着这扭曲的、墨绿色的苍穹咆哮，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那抹观众席上冰冷的笑意，仿佛跨越了时空，再次浮现在这幽暗林地的上空，嘲弄着他的挣扎。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极其轻微的、枯枝败叶被踩踏碾碎的声响，从左侧那片异常浓密、如同墨绿色墙壁般的高大蕨类植物丛中传来。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节奏。
林铁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即使处于极度的虚弱和混乱中，十几年残酷格斗生涯锤炼出的、对危险的敏锐首觉，依旧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启动！那声音……绝非风吹草动！是掠食者！
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只有眼珠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声音大得仿佛要冲破耳膜。
蕨类植物宽大的叶片缝隙间，两点幽绿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冰冷、贪婪、死死地锁定了他蜷缩在地上的身体！
紧接着，第二对，第三对……整整五对幽绿的瞳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亮起，形成一个半包围的扇形，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浓密的蕨丛后挪了出来。
是狼？不！体型比狼小得多，更像是……豺狗！五头骨瘦嶙峋、皮毛肮脏打结的豺狗！它们的身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精瘦而流线，突出的口吻呲着白森森的獠牙，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腐叶上留下暗色的湿痕。饥饿让它们的眼神充满了疯狂和不顾一切的贪婪。林铁山身上散发出的新鲜血腥味（他手掌和身上的擦伤），以及那濒死少年残留的气息，对它们而言，是这冰冷山林里无法抗拒的诱惑！
领头的那只体型稍大的豺狗，鼻翼急促地翕动着，贪婪地嗅着空气中血腥与虚弱的气息。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如同破锣摩擦般的“呜噜”声。这是进攻的信号！
没有任何犹豫，五道灰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从蕨丛后爆射而出！它们配合极其默契，三头首扑林铁山的正面和两侧，锋利的獠牙瞄准了他的脖颈和手臂！另外两头则狡猾地绕向他的后背，意图封死他任何可能的翻滚闪避空间！
速度太快了！远超林铁山此刻虚弱身体所能反应的极限！
腥风扑面！那混合着腐肉和野兽口涎的恶臭，几乎让他窒息！领头豺狗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锋利的犬齿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瞬间占据了他整个视野！目标正是他脆弱的咽喉！
**完了！刚活过来就要喂了畜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那铭刻在散打冠军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那无数次在八角笼中面对绝境时淬炼出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防御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就在那腥臭的獠牙即将触及他脖颈皮肤的刹那——
“喝！”
一声压抑的、从胸腔深处迸发而出的低吼！林铁山蜷缩在地上的身体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笨拙、迟缓，远不及他巅峰时的灵敏，但求生意志爆发的力量依旧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要害！
嗤啦！
领头豺狗锋利的獠牙没能咬中脖子，却狠狠撕扯在他本能抬起格挡的左小臂外侧！
预想中皮开肉绽、骨骼碎裂的剧痛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令人牙酸的触感！
“吱嘎——！”
仿佛是粗糙的砂纸在用力摩擦坚韧的老牛皮！又像是钝刀在刮擦一块浸透了水的硬木！豺狗那足以咬碎小型猎物骨头的獠牙，狠狠啃噬在林铁山的小臂皮肤上！
没有鲜血飞溅！
豺狗那充满贪婪和暴戾的幽绿瞳孔，在牙齿触及皮肤的瞬间猛地收缩！它感觉自己咬中的，根本不是温热柔软的人肉，而是一块包裹着坚韧皮膜、充满惊人弹性的……石头？或者更糟！
獠牙尖端传来一阵强烈的反震感和滑腻感！它全力合拢的上下颚，竟然无法完全刺穿那层看似苍白脆弱的皮肤！牙齿只是在那层“厚实”得不可思议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白痕，以及被刮破表皮后渗出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珠！
林铁山也愣住了！
剧痛是有的，像是被粗糙的木棍狠狠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但……仅此而己！这感觉，甚至还不如他在训练中被陪练的重拳擦到！他清晰地感受到豺狗獠牙施加的巨大咬合力，感受到那冰冷的牙齿刮擦皮肤的触感，感受到皮肤下肌肉纤维被挤压拉伸的张力……但，那层皮，它真的没破！它硬生生扛住了！
这……这就是那“厚实”感？！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错愕间，另外两头豺狗的攻击也到了！一头狠狠咬向他翻滚后暴露出的右腿小腿肚，另一头则张开腥臭大口，首扑他的腰肋！
格挡！防御！
身体的本能再次接管！右腿猛地屈膝回收，小腿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同时左臂被咬住的位置狠狠向外一甩，试图挣脱，右手则下意识地握拳，朝着扑向腰肋的那张腥臭大口狠狠捣了过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
咬向他小腿的豺狗，獠牙再次遭遇了那诡异的“厚实”防御！依旧没能完全破防，只留下几道血痕和淤青，巨大的反作用力反而让这畜生呜咽一声，脑袋被震得歪向一边。
而林铁山那仓促挥出的右拳，则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扑向腰肋的豺狗侧脸上！
“嗷呜——！”
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嚎！那豺狗被打得整个身体凌空侧翻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腐叶堆里，半边脸肉眼可见地起来，口鼻窜血，挣扎着一时爬不起来。
另外两头绕后的豺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同伴的惨嚎震慑了一下，扑击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林铁山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对自身诡异变化的震惊、以及被野兽袭击激起的原始凶性，猛地从这具虚弱却异常“厚实”的躯体深处爆发出来！
“滚！！！”
他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嘶哑却充满暴戾的咆哮！不再是绝望的呐喊，而是如同受伤猛兽被彻底激怒的狂吼！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虽然脚步虚浮踉跄，但那股骤然爆发的凶悍气势，竟让剩下的西头豺狗（包括那头咬住他手臂没松口的头领）齐齐后退了半步，幽绿的兽瞳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尤其是那头还死死咬着他左臂的豺狗头领，它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刚才还散发着虚弱气息的“食物”，体内仿佛有某种沉眠的东西苏醒了！那被它獠牙锁定的手臂肌肉，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坚硬、滚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正在肌肉纤维下奔涌咆哮！
林铁山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咬住自己手臂的畜生。左臂被咬住的剧痛和那滑腻恶心的触感，彻底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他不再试图甩脱，反而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和刚刚发现的诡异“厚实”带来的底气，全部灌注到左臂！
绷紧！收缩！然后，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然向外、向上，爆发出纯粹的、蛮横的——寸劲！
“给我……开！！！”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微弱的骨骼碎裂声，混杂着豺狗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响起！
豺狗头领那咬合力惊人的上下颚，竟然被林铁山这蛮横无比的爆发力，硬生生地……撑开了！它的一颗尖锐的獠牙甚至因这恐怖的力道而崩断！腥臭的涎水和断裂的牙齿碎片溅了林铁山一脸！
豺狗头领惨嚎着松开嘴，巨大的力量让它翻滚着向后跌去，看向林铁山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它不再犹豫，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嚎叫，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朝着密林深处亡命逃窜！另外几头豺狗见状，哪里还敢停留，呜咽着紧随其后，眨眼间便消失在浓密的蕨丛和扭曲的树影之后。
幽暗的林间空地，瞬间只剩下林铁山粗重如牛的喘息声，还有那几头豺狗留下的腥臊气味和点点暗红的血迹。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破烂的衣衫被汗水、泥污和豺狗的涎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具少年身体略显单薄却异常“厚实”的轮廓。左臂小臂外侧，几道深陷的牙印清晰地印在皮肤上，边缘泛着青紫的淤血，微微渗着血丝，火辣辣地疼，但……皮肉并未被撕裂！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抹了一把脸上腥臭的涎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挥出、砸翻了一头豺狗的拳头上。指关节处同样有着新鲜的擦伤和淤痕。
痛，是真实的。虚弱，也是真实的。
但，这具身体……这层皮……
林铁山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那狰狞的牙印。一种冰冷而滚烫的火焰，在他那双刚刚还充满迷茫和绝望的眼睛深处，缓缓燃烧起来。
散打冠军的格斗本能，被山贼屠戮的少年的残躯，还有这层……刀枪不入的皮？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感受着皮肤下那层诡异的“厚实”传递来的、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力量感。
“嗬……嗬……”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在死寂的原始山林里回荡，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疯狂，和一丝面对这荒谬绝伦命运的、冰冷的、野兽般的狰狞。
“原来……还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