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在修炼之余,顺道帮我寻找一下此物。”
铁棘巨树的阴影下,寒意顺着宋连的脊椎向上爬,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
三天。
修为临阵磨刀,野棘林浴血,坟土坡寻龙角。
这些沉甸甸的任务在宋连混乱的识海中疯狂倾轧,挤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大人,”宋连的声音艰涩无比,
“时间……不是容不得半点差池吗?”
她的目光掠过营门前新执事那铁塔般的身影,那份沉重的压迫感仿佛己开始啃噬她的心灵,
“三日之内,既要稳固修为应对山林险恶……还要再入那坟土坡……”
“寻那……东西……恐怕力有未逮……”
谢晏静静地看着宋连脸上交织的震惊、焦虑与挣扎,唇边那抹温雅的笑意如常,然而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观看精妙皮影戏般的玩味流光一闪而逝,仿佛深潭掠过的幽影。但这光芒很快沉淀下去,留下的是面对宋连这份真实困境时的专注。
“小友宽心。”谢晏的声音依旧是那潺潺清溪般的平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轻易拂过宋连紧绷的神经。
他抬手,止住宋连的话语,那只手修长稳定,不带半分焦躁。
“坟土坡那物,并非此行必取之物,更非给你的枷锁。”
他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天气,却蕴含着重心转移的清晰指向,“我提及它,只因它也许能你带来些许机缘,仅此而己。”
他的目光真诚地落在宋连脸上,那份温润中透出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图:
“你若能找到它,”谢晏语调舒缓,像是在分析利弊,
“此物内蕴罡煞,于某些隔绝、隐匿之术确有妙用,你带着它走,或可添一分护身之能。”
“说来也是可笑。”谢晏的目光似乎投向天空,语气里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局外人般的旁观腔调,,“家父……缠绵病榻己久,形销骨立,令人见之心忧。”
提及“家父”二字时,那抹担忧是真实的,但深处却带着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冷酷。
“翻遍典籍,倒是得了一纸续命古方。”谢晏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命运无常的慨叹,“需两味稀世奇物为引——其一是,尚在搏动的鲛人之心……”
“……另一味,便是这……太古黑龙的龙角了!”
宋连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这线头绕来绕去,还是连向了……
谢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家族义务般的沉重和深切的无奈,
“家父他……便动用了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手段。”
“为求药引,倾尽所有……”
他停顿了一下,带上一种近乎悲悯的痛色,却又矛盾地带着疏离感。
“他囚禁了……一位我儿时故交。”那声音压得极低,蕴含着被亲情和冷酷现实拉扯的疲惫与挣扎,“一位……鲛人朋友。”
“朋友”二字被他咬得很重,带着一种被背叛般的刺痛感,
“他被锁在谢家最深处的禁地,只因古方需要的是鲜活跳动的鲛人心脏,龙角若落入谢家之手……”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仿佛无法承受那即将到来的血腥,
“我那朋友,便必死无疑!”
这份沉痛无比真实,真实到让宋连的指尖都感到一丝揪紧。
瞬息之间,那沉重的悲怆如同潮水般倏地退去,只留下一片光滑如镜的冰冷沙滩。
谢晏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复成一贯的温和沉稳,甚至比刚才还要坚不可摧。他看向宋连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看透世事、举重若轻的超脱:
“所以,小友,明白了吗?”
他嘴角重新勾起温和的弧度,像是解释一个不言而喻的道理,
“无论那龙角如何,无太大干系,只是我心更偏向那朋友,但说到底也是看我父亲和那鲛人谁的运气更好。你顾好你自己,活着走出那片山林,就是最大的意义。”
他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聊今日的餐点:
“若你撞大运,唾手可得那破角,觉得顺手能用,便收着;觉得碍事,或对它有半点不安……用石头砸碎它,或者找个万丈深渊丢下去,只当随手处理个破烂。全凭你一时心情,不必多想半刻。”
他的笑容透着一股挥洒自如的洒脱,“若它深藏不出,寻它不得……那便让它待在那里吧,也许有那命硬的巡尸人偶然掘得,层层上供,最终辗转落入谢家之手……”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竟带着一丝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残酷兴味,如同隔岸观火,
“人生自有其命数,岂是你我能强求?家父的病体能否真靠这两道引子回天?回天之后又能有几何风光?。”
言及此,他眼中那份混杂着悲悯与冷漠彻底隐去,只剩下一片温暖的澄澈,仿佛在谈论毫不相干的他人故事。
“小友,”他温言叮嘱,眼神专注地停留在宋连脸上,“前路崎岖,唯愿平安。”语罢,他姿态从容优雅,像完成了一次闲适的邀谈,袍袖微拂,便转身走出这片枯败的阴影。
宋连僵立当场。谢晏的话语如同最精密的棋局,看似推心置腹的关切下,纵横交错的线头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幽深与权谋。
那温润如玉的光风霁月之表下,到底是悲悯?是拯救?亦或是……一个以众生为棋、以命运为盘、冷眼笑看翻覆的……无情棋手?
“大人!”宋连叫住了谢晏。
谢晏驻足,侧身半转,天光勾勒出他完美无瑕的温雅侧脸轮廓,澄澈的目光落在宋连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如同在问“小友,还有何事?”那姿态,纯然无垢,无懈可击。
“那个……”宋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迎着谢晏澄澈的目光,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像毒蛇般死死缠住了她的心神——他说的是真的吗?有那个鲛人朋友吗?还是……但这个念头太过惊悚大胆,宋连根本无法问出口。
宋连最终挤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干河床……附近,可有精怪巢穴需要特别……留意?”
谢晏似乎对宋连眼底深处那剧烈翻涌的情绪毫无所觉,只是温和地展颜一笑,如沐春风:“密林凶险处处都是意外,小友小心就是。唯记一点——”他语气轻松却暗含着重锤,
“若感觉前方不对,立即后撤!或换个方向绕行!不必拘泥那一条河床痕迹。活着抵达干谷尽头,比死守一条路线重要千倍万倍。保重。”
他不再停留,玄色深衣拂过冰冷的虬结树根,如同行云流水,融入营门前那片光明交织、暗流涌动的光影之中。
只留下宋连独自一人,腰间那万魂幡的悸动更加冰冷、更加贪婪,发出无声的低语:
[混乱……便是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