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梅雨季节来得缠绵,梧桐巷17号的青瓦上凝着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钻。工作室里却热得像个蒸笼,老旧空调吐出的风带着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晓霖蹲在三脚架前调整补光灯,额发被汗水粘在太阳穴上,T恤后背洇出深色的云纹。
"色温再调冷一点,"苏哲的声音从画布后传来,他正在给最后一幅参展油画上光油,笔尖划过处,《潮汐》里的海浪仿佛要涌出画布,"记得把风铃挂在镜头右后方,上次试播有人说声音像海鸟叫。"
晓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距离首播开始还有半小时。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线上画展,半个月前在海创文旅碰壁后,她突然在深夜翻出积灰的首播设备——那是大学组乐队时用来录cover视频的。苏哲当时正在调钛白色,听她讲完眼睛突然亮了:"把工作室搬上屏幕?"
此刻三脚架旁堆着打包好的画框,最上面放着晓霖用易拉罐做的星星风铃,金属片在补光灯下闪着微光。首播间背景是那面他们亲手刷白的墙,上面的星空画被晓霖用银粉重新勾了边,每颗星星都缀着细小的LED灯,像撒在夜幕里的萤火虫。
"观众突破五千了!"后台监控屏前的苏哲突然出声。晓霖攥着麦克风的手心沁出汗,想起三天前在海鲜市场买LED灯时,老板疑惑的眼神:"画画的买这玩意儿干啥?"她当时笑着说要给星星点灯,现在那些星星正透过屏幕,亮在 thousands of 观众的手机里。
首播镜头亮起的瞬间,晓霖深吸一口气。补光灯照得她脸颊发烫,耳机里传来苏哲压低的声音:"放松,就当给我讲画。"她想起无数个深夜,两人坐在画架前,她抱着吉他哼旋律,他讲着每幅画背后的故事——比如《青萍》里漂浮的荷叶,其实是用母亲的旧纱巾拓印的;《巷口》的砖墙纹理,藏着他们刷墙时溅落的蓝绿颜料。
"大家好,这里是青萍工作室。"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想带大家看的,是我们在旧仓库里种出的星星。"镜头扫过墙上的星空画时,弹幕突然密集起来:
"哇这个星空会发光!"
"主播身后的风铃好好听~"
"那幅海浪画好像真的在动?"
苏哲在后台飞快地回复留言,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细碎的声响。他看见晓霖讲到《潮汐》时,眼睛亮得像画里的海面,那是他们最穷的时候画的,颜料不够就用海水调稀,结果意外调出了带着盐粒质感的蓝。此刻屏幕上的点赞数正以每秒数十的速度飙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
两小时的首播像一场疾驰的梦。晓霖带着观众"逛"完工作室每个角落,从画架上未完成的草稿,到窗台上刚冒芽的绿萝——那是他们租下仓库时买的第一盆植物。当她举起苏哲新画的《破晓》时,画面里喷薄的朝阳让弹幕瞬间沸腾:
"这幅我要!怎么买?"
"主播太会讲了,听哭了谁懂"
"己经分享给学美术的闺蜜了!"
苏哲突然看见屏幕右上角的数字跳到999,999,心脏猛地一缩。他抓起备用麦克风刚想提醒,下一秒数字就冲破了百万大关,满屏的金色礼花特效炸开,差点晃花了他的眼。耳机里传来晓霖的吸气声,她下意识地看向后台方向,补光灯在她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
"感谢大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其实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个漏雨的仓库......"镜头扫过墙角未完全遮盖的旧报纸,1987年的头条标题依稀可见。苏哲在后台看见有观众留言:"原来梦想真的能把废墟变成星空。"
首播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晓霖正讲到绿萝的来历。她对着镜头鞠躬,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后台的苏哲拔掉麦克风冲出去,正看见她转身时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坐下去,麦克风"哐当"掉在地上,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晓霖!"他快步上前扶住她,触到她后颈湿漉漉的汗水。女孩靠在墙上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得像工作室的白墙,眼睛却还亮着,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星星。"水......"她声音沙哑地说,指尖颤抖着指向饮水机。
苏哲转身倒了杯温水,特意吹凉了才递过去。晓霖接水时手指还在抖,玻璃杯壁上很快凝满水珠。他蹲在她面前,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珠,突然想起十五章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蹲在床边,用冷毛巾敷他发烫的额头。
两人沉默地坐着,工作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风铃偶尔的轻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恰好照在晓霖手腕的伤疤上——那是上次扶他时被铁皮划伤的,此刻在光线下像一道淡粉色的月牙。
"破百万了。"晓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她把水杯放在地上,玻璃底在水泥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嗯。"苏哲应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块巧克力,撕开包装纸递过去,"你首播时没吃东西。"那是他早上出门特意买的,怕她紧张得吃不下饭。
晓霖接过巧克力却没吃,只是看着他笑了。她的眼睛在汗水冲刷后显得格外清亮,像工作室后窗那片被雨洗过的天。苏哲也笑了,想起第一次挂星星风铃时,她站在椅子上摇摇晃晃,说"这样风就能把我们的画吹到全世界"。
没有多余的言语,晓霖抬起满是薄茧的右手,苏哲几乎同时伸出手。两人的掌心在半空中相击,发出轻微的"啪"声。那声音很轻,却像某种无声的契约,在颜料和松节油的气息里,在风铃叮叮当当的伴奏中,在百万观众留下的温暖留言之上,轻轻落下。
阳光逐渐洒满整个工作室,墙上的星空画被照得发亮,每颗星星都闪烁着微光。晓霖靠在墙上慢慢嚼着巧克力,看着苏哲去收拾散落的画具,他的背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踏实。她想起母亲曾说凤凰涅槃前要经历烈火焚烧,而他们此刻,或许正站在初啼的门槛上,羽翼未丰,却己能听见远方的风声。
"明天要不要试试播你画画?"晓霖忽然说,声音里带着重新凝聚的力气。
苏哲回头,阳光在他眼底碎成金箔:"好啊,"他晃了晃手里的调色盘,"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阳光在画布上跳舞'。"
风铃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清脆些,像在应和着什么。晓霖看着地上的水杯,水面映出她和苏哲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那些在酒桌上咽下的委屈,那些深夜里咳出血丝的疼痛,那些在旧仓库刷墙时流下的汗水,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翅膀下的风。
凤凰初啼,未必声震九天,但那一声清越的鸣响,己足以穿透梅雨季节的阴霾,让梧桐巷17号的灯光,真正成为照亮梦想的星辰。而他们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前方还有更辽阔的天空,等着他们振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