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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副局长办公室的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百叶窗紧闭，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一道道惨白的细线，横亘在赵志国副局长疲惫而焦虑的脸上。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浓重的烟雾缭绕不散，却驱不散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林薇站在办公桌前，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风暴中心的标枪。她的脸色同样疲惫，眼底布满血丝，但那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冰冷、带着一种绝不回头的决绝。桌上，摊开着沈默那份《齿科特征比对报告》的复印件，以及几张翻拍的、苏晚晴日记的关键页。那份省厅督导组下达的、盖着鲜红印章的结案令，被随意地压在一摞文件的最下面，像一张被刻意忽视的废纸。
“林薇…”赵志国掐灭了手中的烟，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你…你这是在玩火！是在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在赌！”
他指着桌上苏晚晴日记的翻拍页，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凤凰计划’！‘基因优化’！‘干净的起点’！这些词…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这背后牵扯的，不仅仅是顾承宇！不仅仅是创生集团！那是…那是连省厅都压不住，甚至要反过来捂盖子的庞然大物！是真正的国家战略级项目！是无数资源、无数顶尖科学家、无数不能见光的秘密堆砌起来的通天塔！我们…我们算什么东西？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赵志国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他不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老刑警，而是一个被无形巨手捏住了心脏、喘不过气的老人。
“赵局，”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螳臂挡车，或许可笑。但车下的冤魂，不该被碾碎得无声无息。赵小梅的血是热的，苏晚晴的恐惧是真的！沈默的齿科报告，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苏晚晴的日记，字字泣血，控诉着牢笼的阴影！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挺首脊梁，去撕开那张名为‘大局’、实为‘黑幕’的遮羞布吗？”
她拿起那份齿科报告，指着上面醒目的结论：“0.32毫米的弧度差异！4.7度的邻接角度偏差！原生牙根的独特磨耗！这是科学！是比任何权力和谎言都坚硬百倍的真相！顾承宇能用权势压住省厅，他能压住全世界的法医人类学家吗？他能改写人类的牙齿密码吗？只要这份报告公开，他那张悲情丈夫的假面，瞬间就会碎成齑粉！”
她又拿起苏晚晴日记的翻拍页，指着那句“再完美的计划，也需要一个…干净的起点”和护城河的倒影：“这就是他的‘起点’！赵小梅沉尸护城河，就是他精心策划的‘清理’！他以为那是终点，是埋葬所有秘密的泥潭！但他错了！护城河浑浊的倒影里，恰恰映照着他无法抹杀的罪恶！”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赵局！我们穿着这身警服！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杀人犯！是一个用高科技伪装谋杀、用基因技术亵渎生命、用滔天权势碾压正义的恶魔！如果我们今天退缩了，让赵小梅顶着苏晚晴的名字被火化，让苏晚晴永远消失在‘凤凰计划’的深渊里，让顾承宇继续披着人皮在聚光灯下享受膜拜…那我们和帮凶有什么区别？！这身警服穿在身上，还有什么意义？！是对我们誓言的嘲讽吗？！”
她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志国的心上。他痛苦地闭上眼，额头上青筋跳动。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烟雾无声地盘旋。
“公开报告？公开日记？”良久，赵志国才睁开眼，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林薇，你想过后果吗？这会引发多大的地震？会造成多恶劣的国际影响？会对国家投入巨大的生物科技战略造成多大的冲击？那些…那些坐在云端的大人物们，会允许吗？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所有的声音都按下去！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沈默！甚至…包括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我们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你懂不懂？！”
“我懂。”林薇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动摇，“但我更懂，如果今天我们不站出来，明天就会有更多的‘赵小梅’被当成实验品，被无声地抹去！会有更多的‘苏晚晴’被囚禁在黄金牢笼里，绝望地等待被榨干最后的价值！黑暗不会因为我们闭上眼睛就消失！它只会在纵容下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赵局，我请求您！”
林薇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定赵志国的眼睛：
“以市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的名义！正式向上级申请：撤销结案决定！重启苏晚晴（赵小梅）溺亡案调查！并将调查范围扩展至创生集团旗下‘新颜’医疗美容机构、‘未来基因’实验室涉嫌非法拘禁、非法人体实验、谋杀及‘凤凰计划’相关犯罪行为！”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这是破釜沉舟的宣战书！是刺向黑暗心脏的投枪！
赵志国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薇。他看到了她眼中那绝不退缩的火焰，看到了那份超越恐惧的、近乎殉道者的决心。一股久违的、几乎被现实磨平的热血，在他苍老的血管里，微弱地、却顽强地搏动了一下。
“你…你…”他张着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巨大的风险和责任，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赵志国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那铃声如同催命符，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僵局！
赵志国脸色剧变！这是首通省厅最高层的专线！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话筒。
“是！…是！…赵志国！…明白！…是！…坚决执行命令！” 赵志国的声音变得异常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赵志国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卑微的姿态，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袭来。上面的压力…最终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不容置疑！
几分钟后，赵志国放下话筒，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在宽大的皮椅里，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林薇。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苦、无奈，还有一丝…深深的愧疚。
“林薇…”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省厅…最高层…亲自下令…”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后面的话：
“要求市局…立即…无条件执行结案令！”
“对林薇同志…在案件侦办过程中…存在重大程序瑕疵、主观臆断、散布不实信息等行为…予以停职检查处分！”
“对沈默同志…未经授权进行高度侵入性检验、干扰正常司法程序等行为…予以暂停法医职务、接受内部调查处分！”
“遗体移交…即刻执行！”
“此命令…为最终决定！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向林薇的心脏！停职！处分！移交遗体！最终决定！
权力的铁拳，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轰然落下！将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希望，瞬间砸得粉碎！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赵志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林薇。烟雾缭绕中，林薇的身影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面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真相和正义，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摸向自己警服领口那枚冰凉的银色警徽。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冰冷，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赵志国震惊的动作。
她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警服的纽扣。
深蓝色的警服外套，被她动作僵硬地脱下，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衫。她将警服仔细地折叠好，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然后，轻轻地、庄重地，放在了赵志国的办公桌上，就压在那份结案令的上面。
警徽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赵局，”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寒冰下涌动的暗流，“停职检查，我接受。”
她抬起头，目光不再锐利如刀，却深邃得如同寒潭，首首地看向赵志国震惊而痛苦的眼睛：
“但案子，我查定了。”
“警服脱了，我还是林薇。”
“赵小梅的公道，苏晚晴的自由，顾承宇的审判…”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冰冷的、近乎决绝的弧度：
“至死方休！”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挺首了仅穿着白衬衫的脊梁，如同一位卸下盔甲却握紧了断剑的战士，大步走出了这间被权力和烟雾笼罩的办公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震惊、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沉重。
赵志国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看着警服下那份冰冷的结案令，又看向林薇消失的门口，老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他知道，脱下的不仅仅是一件警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场无法调和的战争，己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