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宗西山之外,一道古旧山道盘旋如蛇,尽头是冷松林。
陆玄凌扶着剑走出火鹰堂,走了不知多久,雪地尽头,终于看见了她。
苏落舟身着白衣,面容苍冷,衣衫随风微动,仿佛不是站在雪中,而是从雪里生出来的。她眼中没有悲喜,只静静看着他。
陆玄凌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喉中腥甜翻涌,一脚踏空,整个人倒在雪地里。
她没有扶他。
“你杀了霍冶山?”她问。
“杀了。”他闭着眼,气若游丝,“有问题?”
“没有问题,只是迟了些。”
苏落舟弯腰,将他从雪中拎起,动作像拎一块破布。她的力气比他记忆中大太多了。
“你……突破了?”陆玄凌咳血。
“筑基一层。”她淡淡地说。
陆玄凌顿了几息,道:“你才离宗三个月。”
“你被逐的那天,我就离开了。”
“去哪儿了?”
“赤蛇寨。”
他睁开眼,看着她:“你疯了?”
“他们没发现我。”她补了一句。
“你是怎么……”他话说到一半,声音便断了。小腹的伤口撕裂感又开始作祟,像是一条火蛇在经络中游走。他咬牙闭嘴,额头满是冷汗。
苏落舟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枚暗红色的丹药。
“我只有这一个,吃不吃你自己决定。”
“什么药?”
“化血丹,止痛的。”
陆玄凌接过,眉头微皱。化血丹虽然止痛快,却会掩盖身体损伤的真实感,稍有不慎就可能把伤拖成根疾。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吞了下去。
“你不是一向喜欢硬扛?”她挑眉。
“我还想活着。”他看着她的眼睛,“活着杀更多人。”
苏落舟没有回应。
他靠着一块石碑坐下,闭目调息。
雪依旧在下,他的身体仍像破裂的酒坛,但疼痛感被压制住了,能勉强维持真气运转。他运转《断山决》,每一息都像在用刀刻骨。他没发出声音,只是微微皱眉。
苏落舟走到一旁,把剑插在雪中,坐在他对面,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潜进赤蛇寨,查到一些东西。他们和宗门之间,有一条交易线,在落日谷。”
陆玄凌睁开眼:“你也知道了?”
“知道得还不够。”她轻声道,“赤蛇寨在筹备一次‘血祭’,需要大量童灵。宗门给他们‘货’,他们提供灵材。火鹰堂是中转站。”
“段阙。”陆玄凌低声道。
“你也查到他了?”
“火鹰堂密档里有他的名字。”
苏落舟点点头:“他是炼魂长老,曾被逐出正宗,但又被私下召回,藏于落日谷。”
“他是金丹。”
“是。”她点头。
“那我们现在不该去惹他。”
“但我们己经没有退路。”
陆玄凌沉默了。
“如果我们现在逃,”苏落舟看着他,“也许还有路可走。”
“你会走吗?”
“不会。”她顿了一下,“我欠你一条命,欠师姐两条。”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热血,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冷静得过头的绝决。
他点点头:“我得再恢复三天。”
“我给你找地方。”她起身,雪地里留下轻浅的脚印。
陆玄凌闭上眼,身后雪山苍茫,寒风卷动他的破衣。伤口依旧火烧般疼,他体内的真气运行得很慢,像一条破船拖着满仓的伤。
这场战斗的代价,是他再也无法连续使用“锁山印”。
但收获也明确。
他杀了霍冶山,外山追杀令被撤;得知了段阙的伏击计划,锁定了一个突破点;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苏落舟。
她是这一条逃亡之路上,第一位愿意并肩走下去的人。
不是同门,也不是救命之恩,仅仅是,彼此选择了不回头。
天色渐暗,苏落舟带他进了一处废弃的药庐,庐中早己残破,墙上挂着风干的符箓,火炉中还有半罐未熄的药灰。
“这里有人住过?”陆玄凌问。
“我杀了。”她冷淡道。
他没再问。
她为他重新包扎伤口,动作熟练冷静。他没吭声,只低头看着她的手指在血肉间穿梭,细致得像在雕刻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
“你也是。”她答。
“我们都变了。”
“还会再变。”
“往哪里变?”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屋外,雪越下越大。
屋内,药炉被重新点燃,药香与血腥交杂。陆玄凌靠在墙上,闭着眼,握紧剑柄。伤未愈,战将来。每一次闭眼,他都在构想下一场搏杀的节奏,下一剑的出路。
风声穿堂而过,苏落舟坐在门槛上,剑横膝头。她安静如雪,只有眼神冷得像剑鞘里的锋刃。
陆玄凌低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会死?”
她不回头:“我不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她终于笑了,很轻,像雪落地时的声音。
“我猜你可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