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包裹着一切。
林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瘦小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裙,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眼前没有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还粘稠地堵在鼻腔,铁锈般的气味挥之不去。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重叠的枪声——“砰!砰!砰!。”
驳壳枪沉重的后坐力仿佛还在撞击着她细小的臂骨,紧接着是更加暴烈、带着冷酷节奏的连射,子弹撕裂肉体的闷响……还有刀疤脸临死前那声野兽般的嚎叫……
“嗬……嗬……”
不是梦。是粘稠的血浆灌进喉咙的感觉。是麻袋里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汗酸气。
她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徒劳地在黑暗里睁大眼睛,试图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
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幻觉。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死寂的黑暗和压抑的喘息。
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确认。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声音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心脏几乎停跳。
她猛地扭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厚重的深色丝绒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外面清冷的、尚未破晓的微光,如同稀释的牛奶,从缝隙中渗入房间,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就在离床不远的那张铺着厚软垫子的单人沙发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陷在其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沈白。
他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黑暗模糊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点雪白衬衫的领口轮廓,和指间一点猩红的光,在绝对的寂静里明灭不定。
雪茄辛辣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与尚未散尽的噩梦气息混合在一起。
林晚僵在床上,像一尊被冻住的石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黑暗中,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如同蛰伏在深渊里的猛兽之瞳,冰冷、锐利,穿透了稀薄的晨光,也穿透了她竭力维持的沉静表象,首抵灵魂深处那片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像惊弓之鸟般弹起,看到了她无法抑制的颤抖,看到了她眼中残留的、属于猎物最本能的恐惧。
时间在无声的压迫感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雪茄的红光又亮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吐息,灰白色的烟雾在微光里袅袅升腾。
沈白动了。
他缓缓从沙发里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朦胧的光线里投下更具压迫感的阴影,一步步朝床边走来。
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每一步都像踏在林晚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床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被子里的林晚。
那股混合着高级烟草、冷冽须后水和绝对掌控的气息,沉沉地笼罩下来,比噩梦更令人窒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指尖带着夜露般的微凉,没有丝毫犹豫,穿过她额前被冷汗濡湿、凌乱黏在皮肤上的发丝,落在了她的头顶。
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抚的节奏,缓慢地顺着她细软枯黄的发丝梳理着。
但这触碰本身,却比噩梦更让林晚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这绝不是安慰。这是驯兽师在检查受惊后猎物的状态,是主人在确认新得宠物是否还具有他感兴趣的“价值”。
“做噩梦了?” 沈白的声音响起,低沉醇厚,在寂静的凌晨里格外清晰。
没有关切,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和他梳理她头发的动作一样,带着冰冷的审视。
林晚的身体在他掌心下僵硬如铁。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试图遮挡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喉咙干涩得发紧,她艰难地咽了一下,才从齿缝间挤出细弱、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的声音:
“……没有。”
头顶上方,似乎又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哼笑。
那梳理头发的手指顿住了。
下一秒,那微凉的指尖骤然发力,强硬地扣住了林晚的下巴,迫使她猛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的力道让她下颌骨一阵钝痛。视线被迫撞进那双深不见底、在微光中如同寒潭般的眼眸里。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那尚未散尽的、如同发现新奇猎物般的妖异兴趣,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嘲弄。
“血的味道,”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林晚的耳膜上,“闻到了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住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开枪时,溅上去的。”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林晚所有试图维持的伪装。
仓库里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的感觉,那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所有刻意压制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林晚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猛地挣脱了沈白钳制她下巴的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干呕。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她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蜷缩着身体,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沈白收回了手,静静地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的模样。
他没有再碰她,只是站在床边,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投下巨大的阴影。
雪茄的烟雾在他周身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让那双眼睛在朦胧中显得更加锐利逼人。
首到林晚剧烈的颤抖和呜咽渐渐平息,只剩下细碎而急促的喘息,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躺下。”
林晚像一具控的木偶,僵硬地、缓慢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带着惊惶余烬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床边那个高大的剪影。
沈白没有再说话。他转过身,走向沙发,重新坐了回去。
指间的雪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如同沉默的兽瞳,无声地监视着。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林晚压抑在被子下、依旧无法平复的急促呼吸,和窗外不知何时响起的、极其遥远的、一声渺茫的鸡鸣,预示着漫长而冰冷的一夜终于将尽。
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将一种灰白、缺乏温度的光线涂抹在沈公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
昨夜的惊悸如同退潮般暂时隐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