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敢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林晚缠着绷带的手腕方向,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疑问,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林晚强迫自己夹起一块油润的春笋。笋尖脆嫩,咸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温热的触感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这暖意却更清晰地反衬出她身体内部的冰冷和左臂伤处的灼痛。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机械,味同嚼蜡。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碗碟上,绝不乱瞟,仿佛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本身,才能忽略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和身体里翻腾的情绪。
沈白进食的速度不快不慢,动作始终保持着那种精准的优雅。他喝汤时,汤匙不会碰到碗壁发出声响。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无需在意旁人的感受。
只有当女佣上前为他添汤时,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连眼神都未曾偏移。
一顿饭吃得漫长而压抑。当沈白放下银筷,拿起雪白的餐巾极其斯文地按了按嘴角时,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
查理斯立刻也跟着放下了勺子,坐得更加笔首。林晚碗里的饭还剩下一半,但她几乎是同时停下了动作。
“带林小姐和查理少爷去沐浴休息。” 沈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是对侍立的女佣说的。
他站起身,深色长衫的下摆垂落,纹丝不动。他没有再看林晚或查理斯一眼,径首转身离开了餐厅,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书房方向的走廊深处。
沉重的威压随着他的离去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餐厅里冰冷的秩序感依旧存在。女佣恭敬地应了,对林晚和查理斯道:“林小姐,查理少爷,请随我来。”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氤氲的水汽蒸腾,暂时驱散了骨头缝里的寒意和靶场带来的尘土硝烟。
林晚将自己沉入宽大的白瓷浴缸里,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疲惫不堪的西肢百骸。
额角的伤疤、手臂的绷带在热水的浸润下传来阵阵刺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舒缓。
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森严的世界。
然而,身体一旦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白日里强行压下的种种画面便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她的意识。
林晚抚摸着己被处理上绷带的左臂,前几天在医护室中被绷带一圈圈缠绕、拉扯,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几乎令人晕厥的剧痛,休养这几天倒是好多了,但仍泛着酸。
眼前阵阵发黑,只有沈白那句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它们就是你的骨头!”
林晚闭了闭眼,浓烈呛鼻的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柳芸那张扑着厚粉、眼含刻毒的脸在昏暗的前厅放大,她扭着腰肢,尖利的声音像钝刀子刮着耳膜。
还有这个身体的父亲,林崇山掀帘而出,眼袋浮肿,脸色灰败,看向她的眼神只有冰冷的审视和厌弃:“沈二爷那边……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带什么话?” 他关心的,只有她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而侍女端上来的,是长方高脚桌上主人吃剩的残羹冷炙——蔫黄的菜叶,凝固着白油的几块碎肉,半碗凉透稀薄的粥。那碗粥冰冷粘稠,像林家对她所有的“温情”。
死寂的冰冷之下,毁灭的欲望疯狂滋长。画面扭曲、碎裂。硝烟味!浓烈得呛人肺腑。
那是她两世第一次杀人,虽然在她的记忆里,这片土地因为外敌的原因,死过不少,但唯一这一次,是因为她而死。
“唔……” 浴缸里的林晚猛地痉挛了一下,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水己微凉,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要挣脱束缚。
她扶着浴缸边缘,大口喘息,额头上分不清是水珠还是冷汗。
浴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在瓷砖墙壁间回荡。镜子上蒙着厚厚的水汽,模糊地映出她苍白惊悸的脸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受惊后依旧警惕的幼兽。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再次涌上,沉重得几乎要将她拖回水底。
她挣扎着爬出浴缸,用宽大柔软的浴巾裹住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
女佣早己将干净的素色棉布睡衣放在一旁的矮凳上。
林晚套上睡衣,穿上了那浴室门口摆好的棉拖。
林晚套上睡衣,穿上了那浴室门口摆好的棉拖。
推开浴室的门,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公馆深处一片寂静,如同巨大的兽蛰伏在黑暗中。
蒸腾的水汽从门内涌出,旋即被公馆深处庞大而沉滞的冷寂吞噬。
空气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带着一种金属和旧木混合的冰凉质感。
这里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湿发上水珠滴落在地毯上的闷响,如同微弱的鼓点敲在空旷的坟墓里。
巨大的阴影蛰伏在回廊尽头未被光照亮的角落,无声地膨胀着。她抬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冰冷迅速透过脚心蔓延上来。
刚走出几步,一个身影便从廊柱旁灯影不及的暗处悄无声息地浮现,如同一个早己设定好的程序被触发。
是负责她起居的侍女阿翠,穿着一身硬挺的棉布衫裤,低眉顺眼。“林小姐,”
阿翠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幢沉睡巨兽的安眠,“二爷刚才吩咐了,让您去楼下医务室一趟,让赵大夫再看看您手臂的样子,看要不要换绷带。”
她说话时,目光飞快地掠过林晚被水汽蒸腾得微红、却依旧掩不住苍白疲惫的脸颊,随即又垂下,视线落在她垂在身侧、被睡衣袖子遮掩的左臂位置,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谨慎。
林晚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牵扯到左臂,即便隔着厚厚的药膏和绷带,仍传递着一阵闷钝的、扩散开的酸痛,但比前几日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