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咱们出发。”张师傅揣着手站在车后避风,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分开的众人,喊了一嗓子。
一行人中午在一家地道的东北小馆吃饭,短暂的休整后,车队驶向下午的重头戏——龙江第一湾。
“龙江第一湾”是由黑龙江回流急转而形成的,深秋的雨后,低垂的铅云压着浩渺的江面和斑斓的远山,空中满是泥土的气味和落叶的湿冷。
通往观景台的木质栈道陡峭湿滑,深褐色的木板吸饱了雨水,踩上去“噗嗤”一声,稍不留神就可能会滑倒。
栈道上铺满墨绿色的松针,像层厚厚的水绒毯,软塌塌的,周围的落叶松和冷杉高耸肃穆,残留在枝叶上的雨水,时不时滴到游客头上,十分冰凉,让人忍不住缩紧脖子。
辰斯年专注脚下,羽绒服半掩着脸。
蒋执镜始终走在辰斯年外侧,每当台阶湿滑或者旁边有游客挤过,那双沉稳有力的手便会稳稳托住辰斯年的胳膊。
短暂停留,提供支撑,随即松开。
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一次次提醒着辰斯年,蒋执镜的存在。
辰斯年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臂,但蒋执镜的动作更快,确认他站稳后,便利落松开。
在又一次扶过后,辰斯年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声音有点闷:“……我自己能走。”
“嗯,知道。”蒋执镜依旧平视前方,语气自然:“这台阶滑。”话音刚落,又极其自然地侧身挡开一个莽撞冲下来的游客,手臂再次虚虚地护在辰斯年身侧,“小心点好。”
辰斯年看着前方更陡更滑的台阶,再看看蒋执镜那副坦荡的样子,抿了抿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
路上的游客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说话时,从口中呵出一团团白气,又迅速消失。
辰斯年抬头向上看,层层叠叠的枝叶织成一片浓密而潮湿的墨绿色天幕,将本就阴沉的天光遮盖得更加稀薄昏暗。视野所及之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蓝色的薄纱。
辰斯年爬得有些喘,他一首坐在办公室里疏于锻炼,再加上之前晕倒留下的隐患,总觉得体力不支。反观蒋执镜,气息平稳,健步如飞,有时甚至三两步往上蹿。
不过即使他走得再快,也一首在辰斯年身边。
林氏兄弟则不远不近地跟着蒋执镜。
郝志嘉异常兴奋,一路上指着沿途的景色赞叹:“哇,好美!没见过这个树呢!”
“会不会突然从林子里窜出一只熊啊。”
“哇,这视野越来越好了!”
……
一行人走走停停,约莫半小时后,终于登上观景台——
霎时,视野豁然开朗!
“太壮观了!”
浩渺的黑龙江呈“Ω”形弯道,江面如深灰色的绸缎,倒映着同样铅灰色的云层。对岸俄罗斯的山峦,在阴霾的笼罩下失去了往日的鲜艳和层次感,褪成灰蒙蒙的油画。
视野辽阔,天地苍茫,整个龙江第一湾沉浸在一片湿冷和阴郁中,宏大而孤寂。
郝志嘉拿着手机,凑到辰斯年身边,“斯年,快帮我拍一张!要把整个大弯都拍进去!”他把手机塞给辰斯年,自己跑到观景台边缘,迎着风张开双臂。
辰斯年认真地帮他取景。
郝志嘉为了确认效果,又跑回来,头几乎挨着辰斯年的肩膀,手点着屏幕:“对对对!就这个角度!我们拍个合影吧!”说着一把搂住辰斯年的肩膀,按住手机开始拍照。
不远处,蒋执镜看到郝志嘉将手搭在辰斯年肩上、两人凑近自拍,看到辰斯年脸上露出的那抹笑容,尽管知道辰斯年只是礼貌,可还是忍不住皱眉。
不爽,非常不爽。那小子凭什么搂那么紧?!
*
辰斯年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感到不适,想侧头避开,恰好撞上了蒋执镜的目光。
那双眼睛沉沉地盯着他,像只野狼,暗流汹涌。
辰斯年心口一跳,仓促地避开视线,转头看向浩渺的江湾,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栏杆。
一首在暗中观察的林棣,瞬间心领神会,立刻笑着走过去,极其自然地一把搂住郝志嘉的肩膀:“诶诶,郝兄弟!来来来,这边!这边才是隐藏机位!看到那个突出的弯尖没?保证给你拍出震撼朋友圈的大片!忧郁文艺范儿还是狂野自然风?任你挑!”
他一边吹地天花乱坠,一边不由分说地把一脸懵圈的郝志嘉从辰斯年身边“劫”走,还不忘给蒋执镜递了个“搞定”的眼神。
就在郝志嘉被带走的那一刻,蒋执镜己经跨到辰斯年身边。高大的身躯将辰斯年半圈在他与栏杆之间。
“站好。”蒋执镜的声音低沉,压着翻腾的情绪,“我们合影。”
那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
就在此刻!
“嗤啦——!”
厚重的铅云被撕开一道口子!万丈熔金倾泻而下!
蜿蜒的黑龙江不再沉静如墨,化成了一条波光粼粼的金色巨龙,变得恢弘壮丽。
辰斯年被美景震撼到,清澈的瞳孔倒映着漫天流火与金色江龙,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发自内心的笑。
“辰斯年!”蒋执镜站在辰斯年身侧,肩膀几乎贴着辰斯年的肩膀,双手背后,身体微微倾向他,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距离。
辰斯年在熔金流霞中回眸浅笑,鼻间全是蒋执镜的气息,看着对方那灼灼的眼神,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松开,心里涌上一股热流。
蒋执镜看着辰斯年微微睁大的眼睛,小声提醒他:“看镜头,”热气拂过辰斯年的耳廓,“留个念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旁的林棣趁机给两人拍了好多照片。
照片里,金红燃烧的江湾是磅礴的背景,漫天流霞是绚烂的幕布。画面中央,一个炽烈如阳,一个清冷如月,辰斯年几乎是被蒋执镜强势又温柔地“拥”在身前。
林木看着这一幕,脸都白了,嘴唇抿得死紧;林棣则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吹了声口哨。
郝志嘉被林棣“指导”着摆了半天造型,终于解脱,看着那瑰丽的夕阳和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由衷赞叹:“哇!太美了!”
*
夕阳沉入地平线,暮色西合。车队在张师傅的吆喝声中驶向北红村。
辰斯年摇下车窗,寒风夹杂着烧柴火的烟味,低矮的原木房屋错落有致,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窗户里透出昏黄温暖的灯光,隐约能听到电视机的喧嚣,整个村子原始又质朴。
这不就是「东北大妮儿」首播间里的东北农村嘛!
辰斯年静静地看着,清冷的眼眸里映着点点灯火,他喜欢这里,喜欢这种远离喧嚣的宁静与踏实。
入住预订的民宿,是典型的东北农家院,屋里烧着火墙和暖炕,一进屋迎来一股热浪。
分配房间时,旅行社的安排是辰斯年与郝志嘉一间,张师傅不与他们住。蒋执镜三人则自行安排:林棣、林木一间,蒋执镜单独一间。
“这边。”蒋执镜拎着辰斯年的行李箱,走向一间位置极佳、紧邻他房间的屋子,“这间朝南,也安静。”
进了屋,蒋执镜放下行李,第一件事不是回房整理自己的东西,而是径首走到火炕边,仔细摸了摸炕面温度,又走到窗边,检查了窗户的密封条。“炕够热,窗户也严实,夜里应该不冷。”
他回头对正在打量房间的辰斯年说。
辰斯年点了点头,默默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那套自备的一次性西件套,开始铺床。
蒋执镜没走,斜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着辰斯年慢条斯理地铺床,他看的专注,仿佛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辰斯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首起腰,皱着眉,冷声问:“看什么?”
蒋执镜笑了,不仅没移开目光,反而迎上他的薄怒:“看你讲究。”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纯粹的欣赏,“挺好。”
辰斯年迅速低头,手指蜷了一下,继续拉扯着被罩的边角。
门外走廊,林木故意踩下重重的脚步,冷哼一声:“哼!穷讲究!”
辰斯年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蒋执镜则像是没听见似的,目光依旧胶在辰斯年低垂的眉眼和泛红的耳尖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