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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记”水产店门前，那条足有半人长的红斑鱼王，被王胖子用粗麻绳穿了鳃，高高悬挂在店门外的铁钩上，鱼身鳞片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红，引来一圈又一圈看客的惊叹。
“瞧瞧！沐哥钓的！暴风雨里拽上来的！”王胖子唾沫横飞，黝黑的胖脸上油光锃亮，蒲扇般的大手拍着鱼身，啪啪作响，“什么叫本事？这就叫本事！龙王爷也得给咱沐哥几分薄面！”
邱裴宁倚着门框，嘴角噙着笑，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正默默收拾渔具的沐昆阳身上。这年轻人，得了这么大的彩头，脸上竟没什么得意，反而沉静得像块礁石。她递过去一条干净毛巾：“擦擦汗？今天这一趟，够顶别人忙活半年的了。”
沐昆阳接过毛巾，低声道了句谢。手指触到温热的毛巾边缘时，指尖残留的冰冷鱼腥气似乎才被驱散了些。他抬头望向县城中心的方向，那里矗立着顾家古色古香的“藏珍阁”。几天前顾倾城匆匆一别，只说家里有事，便没了消息。心头那点因鱼王带来的微末喜悦，早被一种沉甸甸的预感压了下去。
“沐哥！发什么呆呢？”王胖子挤过来，勾住他脖子，“今晚鲁二黑那儿，庆功宴！李莉莉说了，鱼头火锅，她亲自掌勺！”
沐昆阳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们先去，我……得去趟‘藏珍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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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珍阁”内檀香幽微。沐昆阳刚踏进门槛，便觉气氛不对。柜台后站着的不是顾倾城，而是她父亲顾明堂。顾老板一身藏青绸衫，面容清癯，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眼神扫过来，没什么温度。
“沐小哥来了？”顾明堂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找倾城？”
“顾老板。”沐昆阳微微躬身，“是，前两天约好……”
“她临时有事，出去了。”顾明堂打断他，目光在沐昆阳沾着鱼鳞的旧T恤和磨损的裤脚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不过，正好。有件事，想请沐小哥帮个忙。”
沐昆阳心头一紧：“您说。”
顾明堂朝里间抬了抬下巴：“进来吧，喝杯茶。顺便，有样东西，想请小哥掌掌眼。” 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里间布置得更为雅致。博古架上陈列着瓷器玉器，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茶台旁，己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亚麻西装，腕上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温文尔雅。
“介绍一下，”顾明堂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这位是周文轩周先生，刚从苏富比拍卖行回来，是咱们省年轻一辈里数得着的古董鉴定专家，家学渊源。文轩，这位就是沐昆阳，常给店里送些……海里的玩意儿。”
“沐先生，幸会。”周文轩起身，主动伸出手，笑容得体，目光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飞快地将沐昆阳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刚刚出土、还沾着泥的物件。
沐昆阳伸出手，粗糙的掌心与对方保养得宜的手一触即分：“周先生。”
“坐，坐。”顾明堂亲自执壶斟茶。上好的普洱，汤色红浓透亮，倾入三只薄胎白瓷杯中。“昆阳啊，文轩这次来，是看中了我早年收的一件明青花缠枝莲大罐，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底足有处窑粘，略有争议。你常在海上跑，见多识广，帮着看看？”
沐昆阳看着推到面前的白瓷杯，里面的茶汤晃动着，映出自己有些局促的影子。掌眼？他懂什么瓷器？顾明堂这是……他心往下沉，隐约明白了这“偶遇”的安排。
周文轩抿了口茶，姿态优雅：“顾叔过谦了。您老的眼光，业内谁不佩服？不过既然沐先生常接触‘海捞瓷’，想必对这类出水器物在海底环境下的细微变化，有独到见解？”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博古架，“比如这罐子的釉面，在咸水浸泡百年后呈现的蛤蜊光晕，与陆上流传的是否有所不同？沐先生不妨说说看？”
话里话外，透着考校，更透着一种圈子内的优越感。海捞瓷？沐昆阳心里苦笑，他确实捞到过碎片，但都是靠异能感知位置，哪里懂这些门道？他硬着头皮，含糊道：“周先生是行家，我……就是个打鱼的，粗人一个，看不了这么细。”
“诶，术业有专攻嘛。”顾明堂摆摆手，语气却淡了下来，“倾城那丫头，总说你心细，运气也好，常能发现些别人找不到的东西。”他话锋一转，看向周文轩，笑容里带着长辈的亲切，“文轩这次回来，打算在省城开自己的私人博物馆，前途无量啊。说起来，你们年轻人，应该多交流。倾城那丫头，从小被她妈惯坏了，性子倔，眼光也高，就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得文轩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多带带她见见世面才好。”
“顾叔言重了。”周文轩笑得谦和，目光却有意无意瞟向沐昆阳，“倾城小姐天资聪颖，灵气十足，对古物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纯粹，非常难得。能与她交流，是我的荣幸。”
沐昆阳只觉得那杯上好的普洱喝在嘴里，又苦又涩，烧灼着喉咙。他像一件碍眼的摆设，被摆在这里，听着另一个男人谈论着他心爱的姑娘，谈论着他们共同的“高雅”世界。而顾明堂话语里对周文轩的欣赏，对女儿未来“见世面”的期许，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爸！你什么意思！” 一声带着压抑怒气的质问打破了这虚伪的和谐。顾倾城站在里间门口，脸色煞白，胸口微微起伏。她显然是匆匆赶回，额角还带着细汗，一双明眸此刻喷着火，死死盯着顾明堂和周文轩。“我说了我不去什么私人酒会！你凭什么替我做主？还让昆阳过来……看你演戏吗？”
“倾城！”顾明堂脸色一沉，呵斥道，“怎么说话呢？没规矩！文轩是贵客！”
周文轩连忙起身打圆场，风度依旧：“倾城小姐别生气，顾叔也是一片好心……”
“我的事不用你们安排！”顾倾城看也没看周文轩，目光首首射向顾明堂，带着受伤和倔强，“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喜欢谁，我自己清楚！”
“你清楚？你清楚什么？”顾明堂也动了真怒，佛珠重重拍在茶台上，“你看看他！”他猛地指向僵坐的沐昆阳，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一个臭打鱼的！风里来浪里去，能有什么出息？今天钓条大鱼，明天呢？后天呢？他能给你什么？一个安稳的家？一个配得上‘藏珍阁’的未来？还是跟着他住码头边的破棚屋，闻一辈子鱼腥味？”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沐昆阳身上。他猛地抬起头，撞上顾明堂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那目光像刀子，剥开他强撑的镇定，露出里面被贫穷和出身烙下的卑微。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刚刚因鱼王而积攒起的微薄自信，瞬间被碾得粉碎。
“爸！你太过分了！”顾倾城的声音带着哭腔，冲过来拉住沐昆阳的胳膊，“我们走！”
“站住！”顾明堂厉喝，“你今天敢跟他踏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爹！你妈走得早，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送你学鉴赏，让你继承这‘藏珍阁’，不是让你糟蹋自己，跟这种下九流混在一起的！你配得起你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吗？顾倾城！你该配的是周文轩这样的青年才俊！不是一条上不得台面的咸鱼！”
“咸鱼”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沐昆阳心上。他身体晃了一下，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猛地甩开顾倾城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一步。他低着头，不敢看顾倾城泪流满面的脸，更不敢看顾明堂那鄙夷到极致的眼神和周文轩那仿佛洞悉一切、带着怜悯的平静目光。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博古架旁的门帘，冲进了后面堆满杂物的昏暗仓库。身后，传来顾倾城撕心裂肺的哭喊：“爸——！昆阳——！”
仓库里弥漫着陈旧木料和灰尘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一扇高窗透进惨淡的天光。沐昆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顾明堂那句“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咸鱼”，在他脑子里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得他血肉模糊。他引以为傲的异能，他刚刚搏来的鱼王风光，在这赤裸裸的阶级壁垒和门第偏见面前，脆弱得像一张浸了水的草纸。
他颤抖着手，摸向口袋，想掏根烟，却摸到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是前几天潜水时，在礁石缝里随手捡到的一块碎瓷片，青白色，边缘锋利。他紧紧攥住那片碎瓷，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掌心，温热的鲜血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
疼痛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和血污，又看看手中沾了血的碎瓷片。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厉，混着冰冷的屈辱，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
“下九流……”
“咸鱼……”
“你配得起吗？”
顾明堂尖刻的质问还在耳边轰鸣。仓库外，隐约还能听到顾倾城压抑的啜泣和顾明堂余怒未消的斥责。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穿着米白色亚麻西装的身影，背对着外面厅堂的光，悄无声息地侧身闪了进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周文轩！
他脸上那温文尔雅的假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玩味的探究，目光精准地落在沐昆阳流血的手和那块染血的碎瓷片上。
“沐先生，”周文轩的声音在昏暗的仓库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笃定，“刚才在茶桌上，我就觉得……你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气息，或者说，磁场？和那些刚从深海打捞上来的东西很像。现在，这感觉更清晰了。” 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踩在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目光锐利如鹰隼，锁住沐昆阳惊愕抬起的脸。
“那块碎瓷片……是你自己从海底捞上来的吧？不用否认，我对‘海货’的味道，很敏感。”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是运气……还是别的什么？比如，你能……感觉到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