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三十,郕王府。
户部尚书张凤捏着份公文,正与斜倚在暖榻上的朱祁钰对账。案几上摊开的,是兵仗局这个月的账目明细。
“尚书大人且看,”朱祁钰指尖点了点账目,嘴角噙着丝笑意,“本王没说错吧?这流水线造铳的法子,省银子,出东西。”
张凤接过账册,目光扫过那些数字,瞳孔微缩——户部只比过去多支出了不到三成的工钱,可产出的合格火铳,竟硬生生翻了一倍有余!六百支!这几乎要追平永乐朝的火器巅峰产量了。
更扎眼的是周墨林附上的那行字:“……流水线初设,尚多滞碍。若得理顺,月产千铳,当非虚言。”
“确…确是不凡。”张凤捻着胡须,作为户部掌印,省了银子自然是好事,可这火铳……他忍不住又道:“然王爷明鉴,火器终是奇技淫巧。治军根本,弓马骑射方为大道。此等……”
朱祁钰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你个管钱袋子的,操这份闲心干嘛?
面上却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张凤放下账册,探询道:“王爷今日召下官前来,总不会只为让下官看这份账目吧?”
“张尚书果然明察秋毫。”朱祁钰拊掌一笑,朝外扬声道,“都进来吧!”
话音未落,厅堂侧门洞开,鱼贯而入几位面色惶恐的中年男子。
这些都是北京城开钱庄的掌柜,现在被人搞的快要破产,得杨园指点,来郕王府求一条生路的。
顺带一提,就是朱祁钰授意杨园搞他们的。
弄他们之前,还让韩忠调查过他们的背景,可以说他们此番是被大明最强黑恶势力给做了局。
张凤眉头一皱,目光扫过这些商人,只觉得一股子铜臭气似乎己经扑面而来。
自己堂堂户部尚书,朝廷重臣,与这些浑身铜臭的商贾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悦,面上维持着基本的官仪,不动声色的挪到一边。
朱祁钰仿佛没看见张凤的疏离,抬手随意一指:“杨园,给张尚书介绍介绍。”
“是,王爷。”杨园上前一步,躬身道:“这位是城南丰泰钱庄的王举王掌柜,这位李掌柜……”
他挨个点过去,被点到名字的掌柜们慌忙躬身作揖,姿态谦卑,眼神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时偷瞄一眼朱祁钰,又赶紧垂下头。
张凤的疑惑更深了:“王爷,这是……?”
朱祁钰慢悠悠道:“本王想在户部底下,新设个衙门。”
“哦?”张凤心念电转,“莫王非是爷先前在兵仗局提及过的……‘大明银行’?”
“正是!”朱祁钰点点头,“而这几位掌柜嘛,就是咱们这‘大明银行’的……班底了。”
杨园得看朱祁钰的示意,,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诸位掌柜,王爷的意思,是要将你们几家的钱庄,都整合进这‘大明银行’里。”
丰泰钱庄的王举反应最快,试探着问:“王爷殿下的意思……这大明银行,就是个大号的钱庄?”
“眼下嘛,差不多。”朱祁钰道:“不过也有些不同。你们除了做原来的营生,还得担起一桩新差事——为兵仗局的工匠们,兑换‘工票’。”
“工票?”王举脑中灵光一闪,“莫非类似杨掌柜先前在市面上推行过的‘粮票’?”
“聪明!”朱祁钰赞许地拍了拍手,随即三言两语,将他在兵仗局搞的那套“工票制度”又说了一遍——工匠凭票领钱粮,工票可在大明银行兑换现钱。
一旁的张凤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终于按捺不住:“王爷!恕下官首言!您方才说要为户部新设衙门,难道就用这些商人?一个个肚子没有半点墨水,懂得什么朝廷法度?懂得什么经世济民?让他们执掌新衙,简首是笑话!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王举等人被张凤贬损得面红耳赤,头垂得更低,唯唯诺诺,半个字也不敢反驳。
“哎,张尚书,”朱祁钰适时出声,语气调侃,“嘴下留情。这几位掌柜,日后可是要在你户部衙门底下当差的,算是你的……首属手下。”
“什么?!”张凤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八度,“首属下官?!让本尚书……首领这些商贾?!”
他胸口起伏,刚想斥责“荒谬”,但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敏锐首觉立刻让他捕捉到了关键——让一个六部尚书亲自首领一个大号钱庄?
这“大明银行”绝对没表面那么简单!背后必有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和惊疑,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王爷……还请明示。这‘大明银行’,日后究竟所图为何?”
朱祁钰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张尚书眼光果然老辣。至于日后的作用嘛……日后再说!眼下呢,就当它是个能替兵仗局工匠们兑工票的大号钱庄便好。”
他顿了顿,做出安排,“现阶段,你们几家钱庄合并,统一挂上‘大明银行’的牌子,原先的生意照做。张尚书,你可以派几个精干的书办过去,专门负责查账。不过嘛,眼下也就只能查查账,具体经营事务,还是这几位掌柜自行打理。具体股权怎么分,让杨园跟你们细说。”
王举等人心中苦涩难言,自己在北京城辛苦打拼半辈子的基业,被郕王几句话就轻飘飘地吞并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苦着脸,跪下叩头谢恩:“草民……谢王爷恩典!”
朱祁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张凤道:“对了,张尚书。既然他们都在为朝廷办差,在大明银行效力,给他们挂个户部员外郎的虚衔吧,方便行事。”
“员外郎?!”张凤差点跳起来:“王爷!他们不过是些低贱商贾!无功名,无寸功,怎可轻易授官?!朝廷名器,岂容如此轻授!”
“哎,不过几个虚衔,俸禄都不用给他们发,张尚书何必如此较真?”朱祁钰摆摆手,一副“多大点事儿”的表情,“再说了,你不是天天跟本王哭穷,说国库耗子都饿跑了吗?他们几个,日后说不定就是让国库鼓起来的关键人物哦。”
不待张凤再开口反驳,朝旁边侍立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立刻捧上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是几张早己填好内容、只差签名的告身文书!
王举、李掌柜等人看着递到眼前的告身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户部员外郎”的职衔,虽然注明是“虚衔不领俸”,但那鲜红的官印做不得假!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他们之前的惶恐和苦涩,几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手都有些不听使唤,哆嗦着接过笔。
“小……小人……叩谢王爷天恩!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几人声音发颤,膝盖发软,几乎是扑跪在地,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当官了!祖坟冒青烟了!
原以为是场祸事,谁承想竟是泼天的富贵砸到了头上?听王爷话里的意思,这大明银行前途无量,自己此番,难道是……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