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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撞击。
不是沉闷的钝响，而是一种清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的爆鸣！
“喀嚓！咔嚓！嘣——！”
那是骨骼在绝对暴力下不堪重负、瞬间粉碎性断裂的恐怖声响！如同精致的瓷器被万吨巨锤砸中，瞬间化为齑粉！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起。身体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扭曲，视野天旋地转。破碎的眼镜碎片在眼前飞溅，反射着冰冷的车灯光芒。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在巨大的撕扯力下发出“嗤啦”的裂帛声，碎片如同白色的蝴蝶，在带着血腥味的晚风中西散飘零。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世界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身体深处传来的、潮水般涌来的无尽虚无。父母那撕心裂肺、穿透灵魂的哭喊声，妹妹惊恐到失声的尖叫，还有那尖锐到仿佛要刺穿耳膜的、持续不断的刹车尖啸……所有的声音都在飞速远去、变形，最终彻底沉入一片死寂的深海。
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像沉入万丈海底的碎片，在虚无中飘荡。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永无止境。
急救室门楣上，那方形的红灯亮得刺眼，像凝固的血块，散发着不祥的光晕。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医院走廊冰冷光滑的地砖和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起来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来源。林秀云瘫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片在寒风中剧烈颤抖的枯叶。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冲刷着她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庞，滴落在她那条还沾着一点油渍的小黄鸭围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的抽气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开来。
杨建国首挺挺地站在抢救室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那双曾经沉稳可靠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什么，一夜之间，灰白的头发爬满了他的鬓角。他不敢坐下，不敢眨眼，仿佛只要他这样站着，就能为里面的儿子撑住一片天。
角落里，小雨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她怀里死死抱着那顶沾着暗红污迹的黄色遮阳帽，小脸深深埋在里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神经质的抽搐，暴露了她内心巨大的惊恐和创伤。她像一只被彻底吓坏了、缩回壳里的小兽。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种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阴阳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而沉重的眼睛。他摘下沾着零星血迹的手套。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杨建国猛地冲上去，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高大的身体竟有些踉跄。林秀云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腿一软，几乎摔倒，被旁边同样脸色惨白的邻居张大爷赶紧扶住。
医生看着眼前这对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父母，还有角落里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沉重地叹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杨辰家属…请节哀顺变。撞击造成了极其严重的…重度颅脑损伤…广泛性脑出血…脑干功能严重受损…深度昏迷…自主呼吸微弱…我们…己经尽力了…”
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心，但还是艰难地吐出那个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诊断：
“…目前的状态…是…植物状态。生存期…无法预测。可能…可能就这样了…请做好…长期护理的心理准备。”
死寂。
走廊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透过门缝传来的、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嘀…”声，像死神的秒针在无情地走动。
林秀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哀鸣，眼前一黑，身体彻底软倒下去。杨建国一把扶住妻子，他自己的身体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灵魂。那挺首的脊梁，在医生宣判的瞬间，佝偻了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所有人的口鼻。
单人监护病房里，光线昏暗而恒定。只有床边各种监测仪器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惨白的墙壁和床单。
杨辰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周身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氧气管、鼻饲管、导尿管、输液管…像一张冰冷的蛛网，将他牢牢束缚。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证明着这不是一尊雕塑。他的胸膛在呼吸机的辅助下，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光点沿着屏幕，画出代表心跳的、微弱却规律的波形线，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嘀…嘀…”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生命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