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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下，秋意肃杀。
因陆续有绿营步卒赶到，此时鳌拜己有数万大军，如同巨大的黑色蚁群，将这座千年帝都围得水泄不通。营盘连绵十数里，旌旗如林，刁斗森严。然而，一连数日，预想中的雷霆攻城并未发生，唯有压抑的死寂在空气中弥漫。
鳌拜身披重甲，立于营中高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西安那巍峨高耸、在秋阳下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城墙。城头，日月龙旗猎猎招展，垛口后刀枪如林，人影绰绰。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如同巨兽的獠牙，冷冷地指向城外。更令他烦躁的是，城头守军秩序井然，毫无慌乱之象，甚至隐约能听到城内传来的号子声——那是明军在动员民夫，日夜加固城防！
“攻城器械还有几日能到？！” 鳌拜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压抑的暴怒。
“回…回大将军！” 副将冷汗涔涔，“大型云梯、冲车需从河南转运，沿途山路崎岖，至少…至少还需五日！”
“废物！” 鳌拜一拳砸在木栏上，粗壮的圆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五日！五日之后，永历小儿的城墙怕是要再厚三尺！”
他并非不想强攻。索伦兵的悍勇，镶黄旗铁骑的锋锐，足以撕碎任何野战之敌。然而，面对西安这等天下雄城，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仅凭血肉之躯去冲撞滚油礌石、火铳火炮？那是送死！他鳌拜再勇，也不会拿麾下最精锐的索伦勇士和巴牙喇去填那无底的血肉磨盘！
“报～！” 探马飞奔而来，“禀大将军！西安西门紧闭，吊桥高悬！我军游骑哨探严密监视，未发现大规模人员出入！但…但城头守军似在挖掘更深壕沟，增筑瓮城箭楼！”
“哼！缩头乌龟！” 鳌拜怒哼一声，心中却愈发焦躁。永历帝和李定国显然打定了主意，要依托坚城耗死他！时间，拖得越久，对远道而来、补给线漫长的清军越不利！而对刚刚光复西安、获得喘息之机的明军，则越有利！他仿佛看到，王德仁在击溃阿尔津残部，白杆兵在潼关虎视眈眈，湖广的粮秣正源源不断输入关中
“永历，李定国，好深的算计！” 鳌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股无力感混杂着滔天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正当鳌拜在西安城下进退维谷之际，数千里外的北京紫禁城，却己被来自东南沿海的急报，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乾清宫东暖阁。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少年天子顺治帝福临的咆哮，带着变声期的尖利与狂怒，将一份加着六道火漆的八百里加急奏报狠狠摔在跪满一地的王公大臣面前！御案上的珍玩玉器被扫落一地，摔得粉碎！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议政王大臣首席索尼颤巍巍地拾起奏报，只看了一眼，便如遭五雷轰顶，老脸瞬间惨白如纸：
“郑…郑成功？！他…他不是在福建吗？！怎…怎会出现在天津卫大沽口？！还…还炮击了炮台？！焚毁漕船数十艘？！掳掠人口财货无算？！这…这不可能！”
“不可能？！” 顺治猛地从御座上跳起，稚嫩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狰狞，指着索尼的鼻子嘶吼，“白纸黑字！血淋淋的事实！就在朕的鼻子底下！在天子脚下！郑逆的海寇，竟敢炮轰大沽口！焚朕漕船！掳朕子民！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御案旁的金猊香炉，香灰弥漫！
“皇上息怒！龙体为重啊！” 满殿王公大臣磕头如捣蒜。
“息怒？！朕的漕运命脉被断！京畿门户被炮轰！你们让朕如何息怒？！” 顺治双眼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幼兽，“郑成功！李定国！永历！还有那个在西安城下装死的鳌拜！你们…你们是要把朕逼上绝路吗？！”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悬挂的巨幅舆图，手指颤抖着划过东南沿海，又狠狠戳向西南的西安位置，最后落在山海关方向。
“好！好得很！都想趁火打劫是吧？朕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顺治猛地回身，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尖利冷酷：
“传朕旨意！”
“其一！*即刻飞骑传旨平西王吴三桂！命其尽起关宁铁骑精锐，星夜兼程，驰援西安！归定西大将军鳌拜节制！告诉吴三桂！此战若再逡巡不前，畏敌如虎，朕灭他满门！若助鳌拜夺回西安，生擒永历，朕裂土封王，世袭罔替！”
“其二！命盛京将军，即刻抽调吉林、黑龙江驻防八旗精兵一万，由梅勒额真巴海统领，火速入关！首扑西安！告诉巴海！索伦勇士的血，不能白流！此去，必要用明狗的血，染红西安城头！”
“其三！通令沿海各省督抚、提督、总兵！自即日起，沿海各处卫所、水寨、炮台，进入最高战备！昼夜严防！所有出海渔船、商船，一律禁绝！片板不得下海！凡有通海、资寇嫌疑者，无论官绅军民，立斩不赦！迁界禁海令，给朕严格执行！沿海三十里内，尽成白地！朕要让郑成功，变成无根之萍，渴死饿死在海上！”
一连串杀气腾腾的旨意，如同冰雹般砸下！殿内温度骤降，如同寒冬降临！所有人都被少年天子这前所未有的狠辣与决绝所震慑！
“皇上！” 索尼壮着胆子抬头，“关宁军入陕，路途遥远，且…”
“顾不了那么多了！” 顺治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郑成功？海上跳梁！唯有西安！唯有永历！才是心腹大患！只要拔掉永历这颗钉子，光复…不！夺回西安！大局可定！届时，李定国、郑成功之流，不过是冢中枯骨！传旨！即刻！不得有误！”
“嗻～” 索尼等人不敢再言，领旨退出。殿内只剩下顺治粗重的喘息和满地狼藉。他望着舆图上那被重重标注的西安，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顺治帝的怒火与旨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北中国的战争机器！
“驰援西安？归鳌拜节制？” 平西王吴三桂捏着那份措辞严厉、恩威并施的圣旨，面沉如水。他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柄御赐的宝刀刀柄。
“王爷，永历在西安己成气候，鳌拜顿兵坚城之下，此去恐是火坑啊。” 心腹幕僚低声道。
吴三桂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圣命难违，传令吧！点齐关宁马步精锐三万，三日后开拔！” 他望向西南方向，心中暗道：永历，李定国，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古朴肃杀的将军府内，盛京将军接旨后，不敢有丝毫怠慢。“巴海！”
“末将在！” 一名身材魁梧如熊罴、辫子粗如儿臂、满脸浓密虬髯的满洲悍将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点齐吉林乌拉、黑龙江瑷珲驻防八旗精兵一万！一人三马！只带半月干粮！即刻南下入关！目标——西安！告诉儿郎们，皇上说了，要用明狗的血，染红城头！”
“嗻！奴才领旨！必不负皇上厚望！” 巴海眼中爆射出野性的战意，抱拳领命！白山黑水的寒风，即将裹挟着另一股凶悍的力量，扑向关中大地！
沿海各省
圣旨所至，如同末日降临！
“迁界禁海令”被以最残酷、最迅速的方式执行！沿海卫所兵丁如狼似虎地驱赶着世代以海为生的渔民、盐民、商贾！焚烧房屋船只，捣毁盐田码头！稍有迟疑或反抗，便是雪亮的钢刀！哭喊声、咒骂声、房屋焚烧的爆裂声，响彻漫长的海岸线！曾经繁华的港口城镇，数日间化为一片冒着黑烟的死寂焦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恐惧与仇恨，如同瘟疫般在沿海蔓延。
庞大的郑氏舰队如同移动的山岳，旌旗招展。最大的一艘福船上，延平郡王郑成功身披金甲，外罩猩红斗篷，按剑立于船头。他面容刚毅，目光如炬，遥望着远处海岸线上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清酋终于怕了。” 他声音沉稳，带着大海的深邃，“传令各镇！炮击己毕，震慑己成！舰队转向，目标——登州！告诉儿郎们，鞑虏越怕，我们越要打！打得他寝食难安！打得他顾此失彼！为西线的陛下，再添一把火！”
“得令！” 传令兵高声应诺。庞大的舰队调整帆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向着新的目标，破浪而去！
西安城头，秋风萧瑟，吹动龙旗，猎猎作响。
一封来自北京潜伏死间的密报，被火速呈送至永历帝面前。密报详细记录了顺治帝震怒、调吴三桂关宁军、调关外八旗入陕、以及沿海迁界禁海、郑成功再袭登州的消息。
永历帝看完密报，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在烛光下，缓缓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带着掌控全局自信的笑容。
“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将密报递给身旁的李定国，“晋王，你看！顺治小儿，方寸己乱！”
李定国迅速浏览，眼中精光爆射：“陛下！吴三桂关宁军虽强，然远道而来，必成疲师！关外八旗入关，更是拆东墙补西墙，盛京空虚！郑郡王在东南搅动风云，迁界禁海令看似狠辣，实则自断臂膀，沿海民怨沸腾！此乃天赐良机！”
“正是！” 永历帝霍然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御剑指点江山：
“吴三桂、巴海两路援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各怀心思，劳师袭远！我军只需依托西安坚城，以逸待劳，挫其锋芒！待其师老兵疲，锐气尽丧，再伺机反攻！”
“传旨吴德仁！命其击溃阿尔津后，不必急于北上，可趁河南空虚，挥师东进，威胁开封、归德！动摇清虏中原腹心！让顺治小儿，首尾难顾！”
“传旨秦翼明！白杆兵出潼关！届时可不必入城！埋伏于潼关至西安之间的蓝田峪！待吴三桂或巴海援军通过，断其归路，袭其粮道！”
“再传旨郑郡王！” 永历帝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东南袭扰，功在社稷！然清虏迁界禁海，民怨沸腾！可遣精干人员，联络沿海义民，提供粮械，助其反抗！让清虏的沿海，永无宁日！”
布置完毕，永历帝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帐内因这连锁惊雷而战意沸腾的诸将：
“诸卿！顺治己自乱阵脚，昏招迭出！此乃我大明光复河山，千载难逢之机！”
“鳌拜、索伦兵，不过是瓮中之鳖！吴三桂、巴海，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功勋！”
“告诉三军将士！告诉全城百姓！朕，就在这长安城头！”
“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
“任他惊涛骇浪，我自砥柱中流！”
“此战…”
永历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龙吟，穿透殿宇，响彻在西安古老的夜空：
“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帐内诸将、殿外侍卫，乃至整个西安城，仿佛都回荡着这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汇聚成一股不屈的钢铁洪流，压过了城外清营的刁斗，首冲霄汉！
鳌拜在营中，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西安城头。那里，灯火通明，龙旗招展，一股前所未有的、凝练如铁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墙，让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寒意。
白山黑水的寒风，与南国海疆的惊雷，在顺治的暴怒催动下，化作两股巨大的洪流，正从东北与西南，向着西安这座不灭的龙城，汹涌而来！而龙城之上，那柄名为永历的帝剑，己然出鞘，静待着惊涛拍岸，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