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安是真打算将温姝玉的身份抬一抬的。
良辰吉日选好了,封号拟好了,陪葬的衣服和饰品、甚至皇陵开棺的方位都让钦天监算过了。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左下角还盖了玉玺。
原计划是将萧以宗砍头后,便将圣旨颁发下去,让皇陵那儿的人早早做好准备。
但如今……
李尧安把圣旨合上,让郑顺意把户部尚书喊来。
户部尚书进殿拜见李尧安的时候,看见他身侧的女子,脚步愣是有一瞬忘记动了。
还是李尧安听见声音抬头看他,他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金銮殿,从未有过任何女子踏足过。
前朝是覆灭在女子手里,所以圣祖和先帝,都十分忌惮女子涉政,不管是后宫还是宫女,一律不准进金銮殿。
所以他如何都没想到,陛下竟敢违背圣祖爷立下的规定。
“怎么了?”李尧安见他步伐缓慢,不满地皱眉瞧他。
户部尚书立刻正了正神色,对李尧安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李尧安收回目光,对他说道:“将温太妃从妃陵迁至帝陵一事,暂且搁下。”
这话一出,户部尚书又愣住了。
这事,朝堂上至少吵了半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文官武官统一战线,各个都在劝说陛下收回成命。
但李尧安自始至终不为所动。
后来听烦了,有个言官说“若是陛下执意如此,微臣便一死了之”,企图以此来说服李尧安。
没想到李尧安眉头都没动一下,还让太监去拿上毒酒白绫让那言官选一样了结了。
当时,言官脸色一片惨白。简首陷入了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的困境里。
还是萧以宗萧大将军站出来,说愿意替那位言官一死……
这场闹剧,在萧以宗被关进刑部大牢,定下斩首日期后,终于落下帷幕。
这一下,群臣都知道陛下铁了心要将温太妃抬成太后,均都三缄其口,不敢再劝。
但,现如今,陛下竟,突然又愿意改变主意,要将此事搁下了?
户部尚书在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萧以宗行刑时有一女子突然出现将他救下,陛下也没有立即将人砍了。
难不成,那女子,就是面前的女子?
户部尚书一边应着“是”,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那女子。
她身上似乎穿着宫里嬷嬷的服饰,但从未听说过宫里何时有这么年轻的嬷嬷,并且她眉如蚕蛾触须,肤若凝脂,哪有半点宫女的模样?
难不成,是后宫哪位受宠的娘娘?
他的心里有诸多疑惑,但不敢表露分毫,等陛下拟完圣旨,他才捧着圣旨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温姝玉方才被带着去后殿洗漱过了,宫里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她穿,所以她先换上嬷嬷的衣服。
虽说她这大半辈子都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是上等,可这样的衣服她也不觉得怪异,甚至因为从未穿过,觉得甚是有趣。
她低头将腰带重新绑紧了些,抬起头正要和李尧安说些什么,就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身上这副衣服瞧。
“怎么了?”温姝玉问。
李尧安抬眸看她,眼底有血色。似乎是这套衣服,让他想起了往事。
李尧安说:“你坠井后,我曾让人去打捞你的尸首,但未曾打捞过任何骨头血肉,反而捞起了一根腰带。”
温姝玉手仍捏着腰带,问道:“是嬷嬷的腰带?”
李尧安点头,又问:“你还记得当年是谁推了你入井吗?”
看他眼底的失落、愤怒和痛苦,温姝玉知道,这件事大概纠缠了他十年。
不过温姝玉确实对那人没印象。
她记得当时有个宫女说皇后娘娘找她有急事,连让她收拾的时间都不给,便火急火燎地拉着她往坤宁宫去。
宫女的脚步很快,她一个没注意就跟不上了。但在经过御花园时,她又听到一声宫女的呼救,循着声音而去,发现是口井。
温姝玉当时想起后宫里那些悄无声息除掉一个人的秘事,心里一阵发寒,正要去找人来帮忙,却不料身后突然有一只大手,将她推入井中。
彼时坠井的温姝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以前看宫斗剧的时候觉得配角太傻了这都能死,轮到自己的时候,原来这种傻招对付她这种没宫斗细胞的人这么有效。
她将当时发生的一切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李尧安。
“嬷嬷我倒是没瞧着,从头到尾我只见到了一个小宫女。只是那小宫女眼生得很,也没见过是哪个宫里的。”
“如果推我那人是个嬷嬷……那说明害我之人至少是个妃位。”
后宫里只有到了妃位、有了子嗣,才有嬷嬷。
而当时,宫里西妃齐全。
淑妃与世无争,吃斋念佛。
德妃争强好胜,酷爱争宠。
贵妃家世不俗,趾高气昂。
独独贤妃明里暗里最爱仗着自己生下皇长子,给其他嫔妃使绊子。心眼小又爱记仇,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她,那日后便会千百倍奉还。
温姝玉就吃过几次亏,还被先皇罚禁闭了。
照这么看来,最有可能害死她的,应该是贤妃。
李尧安听完她的猜想后,却摇了摇头,“我让人去拷问过贤妃宫里的人,都说贤妃从未害死过你。我也让人查证过,当时贤妃的人都在宫里,确实不太可能是她。”
“除此之外,另外三个嫔妃宫里的人,我也都抓去慎刑司去拷问过一番,但皆是一无所获。”
“那……”
温姝玉想不出来了。难不成不是后妃,还是皇后、太后,或者先皇?
总不可能是谁路过顺手推了她一把吧?
温姝玉被推入井中那一瞬,除了害怕就是恨,恨不能将推她的人,还有幕后凶手都揪出来凌迟八百遍。
可现在,她重新活了过来,并且儿子还登基成了皇帝。温姝玉从受害者一跃而成最大受益者,恨意也消减了几分。
但李尧安想起这件事,却仍难消痛苦。
温姝玉有些心疼,开口道:“十年了……”
李尧安似乎知道温姝玉想说什么,出声打断她。
“这十年间,我每每想到你死在我生辰那一日,我就痛得不能自己。我不知道是谁将你送回来的,但是母亲,我不会因为你回来了,就放弃追查这件事。”
温姝玉张了张嘴,想说十年,能查的应该早就查到了,或许,那个凶手在这十年早就死了。
但看到李尧安目光里的坚定,她咽下那些话,说道:“查是可以查,以后有什么线索也告诉我,我也能分析分析。”
说着,还摸了摸李尧安紧缩的眉头。
他自从登基后,就让暗卫秘密调查此事,但三年来一首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暗卫队长甚至都大着胆子劝过陛下放弃此事。
李尧安刚刚还以为温姝玉也会劝解自己,但好在,她没有。
他点了点头,整个人不由得放松了些,眉间愁绪散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