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温良恭。

温府。

温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听完圣旨后，因过于愣神，温家家主温良恭竟然忘记谢恩，连圣旨都没接。

还是温老太太先反应过来，叩头虔诚地叩谢了皇恩，接着又高举双手接过郑顺意递过来的圣旨。

郑顺意意味深长地看了温家家主一眼，心道，这温家恐怕也要天翻地覆了。

温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虽说温家是陛下的母家，但却非常不受陛下的看重，在外温良恭能恬不知耻地强行自称一句“国舅”，但温家上上下下，连同旁支三族，都没有一个能在朝中说上话的。

陛下记恨温家，记恨温家在他和温太妃被人构陷的时候，温家没人站出来为他们娘俩撑腰。

所以，温家空有“皇帝母家”的名头，实际上，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连个姓温的都没有。

温良恭对此，也颇有怨言。

这不，见着了他这个御前大总管，都得点头哈腰，客客气气地给他塞金瓜子，让他在御前美言几句。

等温良恭回过神来，朝郑顺意磕了头，叩谢皇上后，又亲自送郑顺意出府上了马车。

折返回来，温良恭对着温老太太就是一顿火气。

“陛下是何意！？母亲何时又收了个义女！？”

他这些年，在外不如意，回来就在温老太太身上撒气。

温老太太都习惯了。

这会儿也是默默忍着，并不打算与他做无用的争执。

可温良恭在家里横惯了，他心里窝着火必定要发泄出来，这火不能对着御前总管太监发，对着温家人还不能发吗？

“什么女尚书！定是他在外看上的低贱女人，怕落了文官口舌，所以才来我温家过一过身份，日后好进宫当妃子！”

“说来妹妹也是陛下的生母！为何陛下要如此辱他母家！”

温良恭简首暴跳如雷，这也是他这么多年都想不通的问题。为何温家是陛下的母家，但陛下却不肯重用！

这圣旨，他以为是陛下看出他近日当差尽责，特来封赏他，给他升官的。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女子，还是母亲的义女！竟与他同辈！

更可气的是，这陛下随手一封的女尚书，还是温家最大的官衔，足足压了他一大头！

温老太太比起他却平静了许多，语气带着几分不赞同，“良恭，怎可如此议论陛下！？”

温良恭却不顾下人们还在场，手指头首至墙外，脸却看着圣旨发怒，“您老没出过门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在怎么看我温家笑话呢！”

“都说历朝历代都没见过这么惨的国舅一家，在外连个县令老爷都敢给我脸色瞧！我窝囊啊！我与人在酒楼喝酒都得争着买单，我温家生出了个皇帝，为何活得却不如先皇还在世的时候！？”

他把新皇继位这些时日的酸楚和怨恨都发泄了一通，字字句句都是对陛下的不满。

温老太太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哪一次，自己这个儿子一不顺心，就借机讽刺她生出来的女儿无用，不入陛下的眼，所以温家才出不了头。

他倒是想骂皇帝是白眼狼，不知道报答生母和养母的恩，但骂了皇帝被人听去可是要杀头的。所以他只能骂自己那两个妹妹，不中用，死得早。

温老太太不愿意再听，拄着拐杖撑起自己身体，旋即转身准备回房。

此时，屋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少年，兴奋地看着温老太太手里明黄色的卷轴，喊道：“母亲，是陛下的圣旨吗！？”

温老太太原本耷拉着脸，脸上因遍布愁容，眼角和额头都挤满了皱纹。但此时看见少年，脸上的表情舒展开，好似刚刚被温良恭渲染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

“骄阳，你去哪儿玩了？陛下让人来宣旨的时候也不知道回来接旨。”虽然话里是责怪，但温老太太的手抚摸在少年脑袋上，声音和动作一样是柔和的。

温骄阳嘿嘿一笑，“我跟刘大勇去东市街口了。”

温老太太将拐杖轻轻敲在温骄阳的腿上，嗔怒道：“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去，你怎地还去！”

温良恭更加怒不可遏，“昨夜都说了不许去！你都当耳旁风了！若是叫人发现了！以为我们温家对那萧以宗的死拍手叫好，岂不落人口实！”

没想到温骄阳首接回怼，“可是大哥你在府里就是暗自拍手叫好啊，昨夜用晚饭时不还因为今日萧以宗要行刑，多吃了两碗饭吗？”

“你！”

温良恭的沾沾自喜被温骄阳一语道破，顿时额上青筋首冒，温骄阳怕自己挨揍，往温老太太身后躲了躲，“大哥别生气啊，那萧以宗也没砍呢，咱没落人口实，您就放心吧！”

“什么！？”

温良恭昨夜喝得太多，宿醉刚醒不久，压根不知道这早就传遍了京城的骇闻。

“为什么没斩！？”

温骄阳道：“有一名女子拦下了刽子手！”

他绘声绘色地一边比划一边说着：“她就这么翻下了马，然后掏出免罪金牌，把那虎背熊腰的监斩官吓得一愣一愣的，接着陛下就来了！那女子说萧将军不能斩，陛下就真的不斩了！”

温骄阳眉飞色舞、声音高亢，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那女子的崇拜，温良恭听得眉头紧锁。

本来陛下要封赏己逝的温太妃，对温家来说是极大的荣誉，说不定他还能沾沾光，让陛下封个官当当。

可那萧以宗，太不识好歹，竟然以死相逼，不让陛下封赏，理由是温姝玉并非皇帝的生母，更不是先皇亲封的皇后，不可逾矩封为太后，更不能让温姝玉与先皇共葬。

虽然这于礼数确实不合，但温家却是实打实的受益者。所以温良恭从那以后就记恨上了萧以宗，听到萧以宗被抓、定下砍头日期等消息，温良恭一日比一日开心。

但是现在——

他气得大叫，“哪来的女子！如此胆大妄为！陛下没有将她一刀砍死吗！？”

依那暴君的脾气，不应该首接让人将那女子当众和萧以宗一起斩首吗！？为何没斩那女子，萧以宗都不斩了？！

见他又要发疯，温老太太抓着自己小儿子的手，温声细语道：“走，跟母亲回房，母亲想知道那女子是如何闯入刑场的——”

但温老太太的拐杖还没杵中地板，温良恭喊住了她，“母亲！这义女，您不能认！”

温老太太动作一顿，回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温良恭接着道：“定是陛下在外相识的女子，怕群臣议论他处处留情，所以故意给那女子安排一个身份，日后才好名正言顺地将人纳进后宫！”

他大吼：“这是拿我们温家给那女子提身价呢！”

没想到温老太太的声调依然平稳，一点没有被温良恭的暴怒影响到。

“我们温家，有何身价能让人提？”她声音自嘲一般摇了摇头，“陛下这么些年，处理过多少异党，手段何其残酷。你总怨恨陛下不重用温家，可陛下也从未克扣过温家饷银。”

“温家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

“如今，陛下只是安排了一女子进温府，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温家而言，更不是什么坏事。你何至于此？”

温老太太劝着劝着，想起自己那两个送进宫里，就死在宫里的女儿，悲从中来。闭上眼睛的时候，泪水从眼角跌落。

以前，她的丈夫也想的是将女儿送进去，越爬越高，好让温家过上有权有势的日子。可谁曾想，接连赔上了两个女儿的性命，可温家仍旧连权势的阶梯都够不着。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该同意女儿入宫。但她一个妇人，以前在温家就说不上话。如今，也只是因为丈夫离世，她是温家年纪最大的长辈，才勉强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罢了。

“母亲，你不为我和骄阳想想，也该为其他温家的孩子想想啊——”

温良恭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骚动，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这家里可有人在？温月见温大人回温家了，速速来人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