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杆子的猎刀插进冻土，刀柄上缠着的红布条像一截冻僵的蛇。他蹲在冰窟边缘，麻绳另一头拴着的狼崽正悬在幽蓝的冰洞里。小家伙前爪扒着冰壁，后腿乱蹬，喉咙里挤出的呜咽声在冰窟里撞出回音。
"叫啊，把你那狼娘招来！"杆子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紫的耳朵，"你咬死我儿子，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冰窟是早年挖来储肉的，有三丈深，西壁像镜子般光滑。狼崽的爪子抠不住冰，每次快滑下去时，杆子就拽一把绳子。月光照在冰壁上，映出千百个扭曲的狼崽影子，像有群狼在冰里挣扎。
屯长王老凿踩着雪过来，羊皮袄上结满霜花："杆子，你这招太损......"
"损？"杆子猛地拽紧绳子，狼崽"嗷"地一声跌下去半尺，"东山母狼咬断我儿子喉咙时，你咋不说它损？"
绳子在杆子手心勒出血痕。去年腊月，他儿子进山收套子，被母狼掏了肚子。等人找到时，孩子肠子挂在松枝上，冻得像一串冰糖葫芦。
母狼趴在雪丘后，独耳抽动着。
它闻到了幼崽的气味，也闻到了火药和铁锈的味道——冰窟周围至少埋伏着五个带枪的人。前爪无意识地刨着雪，断趾处又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冬天被兽夹咬掉的，当时它刚产完崽，虚弱得连兔子都追不上。
冰窟里传来幼崽的哀鸣。母狼的鬃毛炸起来，獠牙刺破牙龈渗出血丝。它认得那个拽绳子的人类，去年冬天就是他用火把烧了狼窝。
山梁上突然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母狼扭头看见狼孩正用石头敲击自己头顶的钢盔——那是他从死人头上扒来的。少年浑身裹着灰白的狼毛，只有眼睛还留着人类的模样，此刻正焦急地指着冰窟方向。
母狼低吼一声。狼孩立刻趴下，像真正的狼那样贴着雪地爬过来。他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铁片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这玩意儿真能引来母狼？"民兵二嘎子往火枪里填着火药，枪管上的锈斑像干涸的血迹。
杆子把绳子在树桩上绕了三圈："畜生比人强，崽子叫唤，当娘的肯定来。"他瞥见王老凿在搓烟卷，突然暴怒，"把火灭了！狼鼻子灵着呢！"
烟卷掉在雪地里，"嗤"地冒起一缕白烟。二嘎子突然指着冰窟："快看！"
冰壁上映出个巨大的狼影。那影子在冰层里扭曲变形，忽而是狼，忽而像人，最后定格成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形状。所有人都听见了冰层下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冰窟底部往上爬。
"装神弄鬼！"杆子抄起火枪对准冰窟，"老子今天......"
话没说完，拴狼崽的绳子突然绷首。树桩被连根拔起，轰隆一声砸进冰窟。杆子扑上去抓绳子，却被带得滑向窟窿边缘。二嘎子抱住他的腰，两人眼睁睁看着绳子另一端——狼崽不见了，只剩半截断绳挂在冰棱上。
狼孩趴在冰窟另一侧，满手是血。
他用日军钢盔的碎片磨断了绳子。现在那狼崽正缩在他怀里发抖，湿漉漉的鼻子贴着他胸口。母狼突然咬住他后颈把他拖开——杆子的猎枪正对着他们刚才趴的地方开火，铁砂打得冰屑飞溅。
"在那！"二嘎子举着火把冲过来，火光里照出狼孩毛茸茸的侧脸，"是个人！"
母狼叼起狼崽窜向树林。狼孩刚要跟上，突然被套索缠住脚踝。杆子拽紧绳子狞笑："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
狼孩的回应是低头咬住套索。人类牙齿不如狼牙锋利，但他硬是嚼断了三股麻绳。等杆子扑上来时，少年像狼那样西肢着地窜出去，钢盔在雪地上叮叮当当滚远了。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母狼在断崖边找到了狼孩。
少年正盯着掌心发呆——刚才嚼绳子时崩掉了半颗门牙。母狼把狼崽放下，用舌头舔他流血的手掌。狼崽也凑过来，湿凉的鼻尖碰了碰他缺牙的位置。
山下的屯子突然响起钟声。狼孩竖起耳朵，他记得这种声音。去年冬天，钟声响过之后，穿黄衣服的人就来了，接着是枪声、火光，还有母狼叼着他逃进山林时嘴里的血腥味。
母狼突然咬住他肩膀。狼孩吃痛回头，看见母狼眼睛里的自己：蓬乱的头发间露出一双人类的眼睛，缺了牙的嘴像老太婆那样瘪着。他惊恐地摸向自己的脸，却摸到满手血——杆子的铁砂弹在他背上开了花。
第一缕阳光照到崖顶时，狼孩用血在岩石上画了三个符号：人、狼、火。母狼用断爪在"人"字上划了道深痕。
山下，杆子正带人顺着血迹追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