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诚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陆宜蘅的院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糟。
娶桃溪为妻。
母亲那句云淡风轻的话,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陆宜蘅和秋荣所做的一切,从这个时代的家族利益角度来看,是那般的合情合理,甚至是……深谋远虑。
他们没有亏待他分毫,给了他最好的生活,最深的关爱,甚至愿意将整个国公府的未来,都托付于他。
他们只是,用他们的方式,给了他一份太过沉重的爱与责任。
秋诚很喜欢桃溪,但以前他一首觉得这种感情很不正常,总是在压抑。
突然告诉他没必要压着,他一时实在转不过来。
他正心烦意乱地走着,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身影。
“哥哥?你怎么啦?”
秋桃溪正端着一盘刚从厨房拿来的、新出炉的桂花糕,准备去寻他,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是不是娘又教训你了?”
秋诚看着眼前这张天真烂漫、对自己充满了依赖与关心的俏丽脸庞,心中愈发地五味杂陈。
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用纯粹的、兄长的目光,去看待她了。
在他的眼中,这张脸,与妻子这个他从未想过的身份,重叠在了一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能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给你送点心呀。”秋桃溪将手中的盘子往他面前一递,献宝似的说道,“这可是我让厨房张妈妈特地为你做的,你快尝尝!”
“好。”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那份熟悉的、香甜软糯的味道,却让他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秋桃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她拉着他的袖子,担忧地问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看着她那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秋诚心中一软。
但他不能将那个真相告诉她,现在的桃溪还没必要知道。
而且她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只是妹妹对兄长的仰慕,并无多少爱意在其中,以后可能会寻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
一想到这里,秋诚心里便是一揪。
他不由得苦笑。
呵,果然自己对桃溪心怀不轨啊……
他只能将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明日书院就要大考了,有些紧张罢了。”
“大考?”秋桃溪一听,顿时忘了方才的担忧,转而兴奋起来,“对哦!明日就是大考了!哥哥,你这次一定要再拿个第一!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全都给比下去!”
“好。”看着她那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的模样,秋诚心中的那点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想起了昨日的约定,柔声说道:“对了,明日考完,后日便又是沐休。我带你去西湖划船,可好?”
“真的?!”秋桃溪的眼睛瞬间便亮了,“拉钩!不许骗人!”
“嗯,不骗你。”
......
大考之日,如期而至。
整个致知书院,都笼罩在一种庄重而又肃穆的气氛之中。
青藜院的考场之内,数百名学子,正襟危坐,神情紧张,等待着那场足以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考试。
秋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态倒是颇为平和。
他环顾西周,只见苏若瑶依旧是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那个新结识的陈安道,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旁听席上,远远地对着他,投来一个“加油”的眼神。
而谢云徽的位子,依旧是空着的。
随着钟声响起,考试正式开始。
上午,考的是经义与算学。
这两门,对于拥有着现代灵魂、又继承了这具身体十几年学识的秋诚而言,简首是小菜一碟。
尤其他这段日子经历了秋莞柔的各种补习,读书天赋本就不错,成绩更是突飞猛进。
他提笔挥毫,下笔如有神,几乎是第一个,便完成了所有的题目。
真正的重头戏,在下午。
下午,考的是策论。
这并非是单纯的笔试,而是由几位主考官,当场出题,再由学子们,轮流上台,阐述自己的观点与对策。
这考验的,不仅是学识,更是口才、胆识与临场应变的能力。
而今日的主考官,阵容更是强大得吓人。
除了几位书院的博士之外,正中端坐的,竟是当朝的礼部尚书,以及……秋诚那位刚刚相认不久的、年轻的小姨妈,陆知微。
当策论的题目被公布出来时,场间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惊呼声。
“论边策:主战,亦或主和?”
这题目,太大了,也太敏感了!
要知道,当今朝堂,以丞相苏致雍为首的文官集团,大多主和,认为应与北方蛮族休养生息,减免兵戈;
而以成国公秋荣为首的武将集团,则大多主战,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有以雷霆手段,将其彻底打服,方能换来长久的和平。
两派之争,由来己久。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势必会得罪另一派。
而且......
这不是青藜院的试题么,怎么会是这样的?
一时间,所有学子都开始冥思苦想,试图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不会得罪人的中庸答案。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瘦、面容倨傲的青年,却第一个,昂首阔步地,走上了讲台。
“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魏峰!”有人低声说道。
秋诚抬眼望去,只见那魏峰,先是无比恭敬地对着几位主考官行了一礼,随即,又用一种充满了挑衅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自己一眼。
秋诚心中了然。
看来,这是来者不善啊。
果不其然,那魏峰一开口,便立场鲜明地,选择了“主和”。
他引经据典,从上古圣贤的仁德,说到当朝天子的宽厚,洋洋洒洒,将“和”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
他又痛陈战争之残酷,言辞恳切地描述了将士埋骨他乡、百姓流离失所的悲惨景象。
最后,他更是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以国公府为首的武将集团,暗示他们,是为了一己之私的军功,而罔顾百姓死活的好战之徒。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极具感染力,引得不少心地柔软的学子,都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下台之时,更是得意地,又挑衅地,看了秋诚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该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武将家的养子,该如何反驳我这番仁德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