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盈,你好放肆!”郁夫人眼眸冷厉,“你别以为有娘替你撑腰,你便可不把我和你爹放在眼里!”
“母亲误会了,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母亲和大姐好,并无半点私心。”
郁夫人一怔,她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很是难受。而郁明檀微微错愕。
郁明盈侃侃而谈:“您管家多年,自是公正严明。可大姐毕竟年幼,她替您行走办事,免不了被眼高手低的下人蒙蔽欺负。”
“大姐既不可过于严厉,也不好纵容,如此,便是有损母亲的威严体面。为了避免将来酿成大祸,女儿提前在祖母面前闹了出来,所有恶名让女儿一人承担,岂不好?”
“大姐虽不能再协助您管家,可也免了一顿责怪,分明是她的福气呀。”
郁明檀险些一口气没吸上来,这是哪门子的鬼福气?
好不要脸的人!
难不成她还得感谢她?!
郁夫人暗忖哪里不对,她余怒未消:“巧言令色,我可是实打实被你祖母训斥了一番,说我猪油蒙心!”
郁明盈笑着在心中反问,你不是吗?
但她面上仍虚与委蛇:“话虽这么说,祖母可有削减您的权力?您依旧手握管家大权。”
“在两位婶婶面前,祖母总得做做样子,把一碗水端平。实际上,祖母最宠的不还是您吗,女儿也是托您的福。”
郁夫人噎了噎。
“行了!”
郁青松不耐烦,“食不言,寝不语!”
他极重孝道,向来不会对老夫人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婢子们这才敢上前布菜。
见郁明盈巧言令色,几句话便打消了爹娘的芥蒂,郁明檀怄得想吐血。
她胃里恶心,吃不下饭。
临了,婢子们撤下饭菜碗碟。
小厨房呈上饭后甜食,是桂花酒酿丸子。
郁明檀勉强用了小半碗,缓了半晌才轻柔道:“爹,娘,檀儿有个不情之请。”
“既知道是不情之请,大姐就别说了,免得父亲母亲为难。”郁明盈道。
“二妹妹,你……”
郁明盈噗嗤笑出声,眼眸弯成月牙:“不过是个玩笑话,大姐别当真。行啦,你快说说吧,妹妹也好替你参谋参谋。”
郁明檀气得手抖。
她强行镇定道:“我与二妹妹院子相隔,每到夜深人静,总是吵闹。有时连读书写字也静不下心。”
“我想着,能否让二妹妹搬出去?”郁明檀歉意看她一眼,“选秀在即,我想刻苦些。”
郁夫人一听,立马急眼:“选秀可是大事。明盈,你不求上进便算了,做什么去扰你大姐,是何居心!”
“檀儿所言甚是。”郁青松神色严肃,“明盈,待过几日后居收拾好了,你先搬去那小住吧。”
他身为一家之主,说话极有分量。
这便是盖棺定论了。
郁明檀轻叹气:“妹妹莫怪,实在是郁家的前途要紧,我身上责任甚重。”
说罢,她指尖不经意拨弄过颈间的长命锁。
郁明盈自然没错过她的动作。
这长命锁,是郁夫人的嫁妆。
郁夫人的娘家傅氏,在金陵当地是有名的大商户。
他们取百家索,求百家福,以赤金打造了这枚莲花如意长命锁。
为的是庇佑郁明盈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外孙。
可这寄予了傅家期冀的长命锁,戴在了郁明檀身上。
就连这院子,也是郁夫人嫁进郁家之后自费修葺的。
本是为了她即将出生的孩儿。
可郁明盈刚出生便被送走。
院子荒废可惜,于是一分为二,左边是藕香榭,右边是绮霞院。
郁明檀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
现在,她反而要赶郁明盈走。
前世,郁明檀同样用的这一借口哄骗郁父郁母。
两人果真把郁明盈送去后居幽禁。
后居长年失修,阴暗潮湿,人住久了,很容易生病。
她受不了,又哭又闹。
郁青松和郁夫人说她发癔症,不许她迈出后居半步。
也因此,后来外祖母和表哥千里迢迢进京,她甚至没能见他们一面。
郁明盈收拢思绪,眸光清凌:“我自是不愿惊扰大姐。”
“你若真体贴你大姐,就搬出来吧。”郁夫人道。
“不是我托词。父亲,眼看春闱的日子快到了,到那时,表哥和外祖母定会进京。”
她神情柔顺至极,低眉敛目,“若他们入府,见这绮霞院空荡,我却不在其中居住,心中定会不满。”
闻言,郁夫人犹豫地抿起唇,似在思忖。
郁青松摆手,“我会同他们解释。”
“父亲当然是为了大姐好,可外祖家难免会误会父亲的用意。若不慎传出去,反倒要说父亲见利忘义,贪图富贵。骂大姐善妒,见不得妹妹好,损了大姐名声。”
郁青松这才想起,院子原是郁夫人拿嫁妆钱自修的。
他难掩尴尬,不自然摸了摸鼻尖。
郁明檀急切:“二妹妹,你别胡说,我断不是那样的人。”
她美眸含泪,盈盈看向郁夫人,“娘亲,你是最清楚我的,我问心无愧。”
郁夫人冲她点头,“我当然知晓,你是个超尘脱俗的性子,本就不屑这些身外之物。”
郁明盈称是:“大姐清孤,却难免遭人嫉妒。临近选秀这一当口,万不能留下把柄,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攻讦大姐的人品。”
“依我看,不如在藕香榭和绮霞院中间砌石墙,彻底隔绝两处。如此,大姐便可安心吹拉弹唱、读写念画了。”
郁明檀再找不出借口,顿时气结,俏脸青白交加。
郁青松深觉有理:“这方法可行,照明盈说的办吧!”
归根结底,郁青松骨子里还是瞧不上商户。
若非仅是续弦,傅氏又温柔貌美,他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他绝不想让傅家误会轻视。
他堂堂一个鸿胪寺卿,怎可能贪图傅氏的嫁妆钱?
文人最重傲骨,不为五斗米弯腰。
他是个宁折不屈的清白人。
……
一晃眼,除夕己至。
这是郁明盈回家后过的第一个年,安宁而富足。
老夫人搂着她守岁,在一连串贺岁的爆竹声中,笑眯眯递给她一个大红封。
“我家明盈丫头,又大了一岁,来年定能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她很感激祖母。
祖母给了她属于家的暖意和温情。
她寒彻的骨头,好似也在祖母的怀抱中逐渐回温。
老夫人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还没到时辰便歇下了。
郁明盈带着春杏离开椿萱堂,往回走。
主仆二人回到绮霞院,窝在寝房里烤火,低声说悄悄话,别有乐趣。
下人干活很麻利,不到十日便完工。
如今,绮霞院和藕香榭被隔断,中间那堵石墙巍峨如天堑。
庭院里移种了几株垂丝海棠。
春杏每日起床时,最高兴去数海棠树又新增蹿了几枝新叶。
“小姐,你真厉害!我还以为那二十两银子打水漂了呢!”她笑道。
郁明盈跟她一起笑:“我怎舍得,连一个铜板我都不愿漏出去。”
王婆子落马,“赃款”又原封不动回到郁明盈的手上。
为表宽慰,老夫人还特地敲打了郁夫人几句,郁夫人不情不愿地贴补了郁明盈一些体己钱。
郁明盈算准了这一点,否则怎肯拿银钱同郁明檀斗法?
毕竟手里没银子的日子,苦得像生吞黄连。
她发过誓,不会让自己再落入那种境地。
幸好,现如今她的小金库富裕。
外面爆竹声连连绵绵。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不难闻,还有些温暖。
新的一年到了。
郁明盈摸摸春杏头顶,塞给她压岁钱,“春杏,除夕同乐,岁岁平安。”
春杏感动地抱住她撒娇,嘴里黏黏糊糊唤着小姐。
郁明盈心想,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
老天爷恩赐她重活一世,能弥补不少遗憾。
她想要的很简单。
——让欠她的人受钻心之苦,让她珍视的人好好活着。
郁明盈饮下一盏热腾腾的牛乳,暖意蔓延到西肢百骸,她舒展眉宇。
其实比起上辈子,今生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变数。
她自己也没料到,她能和传闻中的萧小侯爷攀上关系。
想到这,郁明盈微微恍惚,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