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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夫人心情复杂。
时隔十五年再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要说内心没半点动容，那当然是假的。
站在堂中的少女身形单薄，好似一阵风吹便能将她吹跑。
她模样生得好，桃羞杏让，颇有几分郁夫人年轻时的风采。
可偏偏性子养左了。
这些年，郁明盈在庄子上定吃了不少苦头，因此少不了仇恨妒忌她姐姐。
当年的事，郁明檀也不过是个奶娃娃，哪里能怪到她头上？
郁明盈不懂这道理，争强好胜，心思过于阴毒。
所以一回来便生事。
出手还这般狠辣，是奔着要她姐姐性命去的。
想到这，郁夫人心底那几分柔情也烟消云散，反而生出不喜。
她铁下心来，冷声呵骂：
“听见了？别以为禁足解了就相安无事了，同檀儿认错道歉，否则我定让老爷请家法伺候！”
老夫人面露不忍：“明盈到底还小，又逢大病初愈，你们何必对她如此苛责？”
郁青松冷冷道：“母亲此言差矣，此女性情乖张，若不及早纠正，将来必定酿成大祸。”
此刻，面对父亲母亲责怪的目光，郁明盈款款欠身，行礼的姿势竟极标准。
她眉眼沉静：“不孝女明盈，拜见祖母，父亲、母亲。”
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
郁明盈首起身，眼神澄澈地望向郁父郁母：“女儿久久未能在父母膝下尽孝，的确该磕头以谢生恩，可女儿不解，女儿究竟何错之有？”
见她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郁青松眉心拧紧，怒而拍桌：
“你这逆女，还有脸发问？那日若不是有会凫水的婢子在场，你姐姐怕是要被你害死了！”
“父亲息怒。”
一旁的郁明檀柔柔开口，她半是自责半是伤心地咬唇：“我相信妹妹只是一时失手，绝不是有意的。”
郁夫人心头一酸，忙不迭摸着她的脸：“傻檀儿，她这般害你，你还替她说好话作甚？”
郁明盈看着眼前这一幕幕，笑容不减。
前世，她气恼父亲母亲的偏心，憎恨郁明檀的虚伪。
她没读过书，没受过长辈教导，哪里懂得人心是这样丑陋。
于是她疯了似的想要证明自己清白，奋力吼叫，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捧给他们看。
可他们把她当成疯子，继续将她拘在绮霞院里，任她被下人欺凌。
甚至折断她的羽翼，不让她参加各种邀约宴会。
外面无人知晓，原来郁家还有个二小姐。
郁明盈轻轻咳了咳，眸子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我推了姐姐？姐姐是这么同祖母、父亲母亲说的？”
她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踉跄后退几步，委屈地摇摇头：“也罢，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郁明檀来不及扬起的笑意僵在嘴边。
郁青松与郁夫人面面相觑。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郁明盈从春杏手中接过包袱，小心抖擞开：
“禁足的这段时日，女儿颇识了些文字道理。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女儿虽未能有幸得父亲开蒙教导，但时刻不敢忘记身为郁家女，当明礼知仪，方不至于辱没爹爹在外的清名美誉。”
郁青松为人迂腐古板，视脸面大过天。
在京中，郁明檀素有才女美名，令郁青松倍感得意。
这也是他为何那么看重郁明檀的原因之一。
不就是装柔顺懂礼，博欢心么？
这些小把戏，郁明盈也会。
果然，听见郁明盈这一番恳切的话语，郁青松的神色逐渐松动。
“这些物什是女儿亲手所做，借此聊表孝心，望祖母与父亲母亲莫要嫌弃。”
给老夫人的是一顶兔毛抹额，做得精致别巧。
郁青松得到的是一副护膝，郁夫人得的是一条八宝纹络子。
老夫人爱不释手，当即戴上，挥手唤郁明盈上前来，亲亲热热搂着她坐在身边：
“瞧瞧，瞧瞧，多好的姑娘啊，真是生了副玲珑心肝。”
“依我看呐，明盈丫头不像是会做出那等蠢行径的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罕见地有些威严。
郁明檀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尖，没料到郁明盈用三言两语哄骗住了祖母。
祖母未免太过偏心，怕不是老糊涂了？
居然想把郁明盈“推她入水”的事轻轻揭过。
怎对得起她施的这一番苦肉计？
郁明檀抽出帕子，扭过脸，小声呜咽起来。
老夫人心里亮得跟明镜似的，当即无语凝噎。
大孙女被宠得太过了，众星捧月，高到飘飘然，认不清处境，将来定会摔个大跟头。
她态度强硬地扫了郁青松一眼。
郁青松摸摸鼻尖，略有些不自在地正声道：“明盈，你解释清楚，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
不可否认，郁明盈刚才那几句话说到了他心坎上，他的气焰也随之消去大半。
文人墨客，最重视的还是名声与颜面。
没想到生养在乡野的女儿，竟难得地继承了些许他的口才和风骨。
或许优秀的血脉总是相遗的。
郁夫人惊讶：“老爷，何必与她多费口舌？她冥顽不灵，该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她才能知晓我们的苦心。”
“且听听她怎么说。”郁青松摆手。
郁明檀瞳孔微颤，一双手把帕子揪得凌乱。
连爹爹也……
郁明盈声音不急不缓，如脆珠跌落玉盘，很是清越动听：“女儿阔别多年，思家心切，又怎会在归家的第一日犯蠢，得罪姐姐？”
“姐姐容貌人品俱佳，我亲她爱她尚来不及，绝不忍心伤她。更何况，当日我身边并无丫鬟奴仆相随，而姐姐身边珠围翠绕，我又怎能越过她们，对姐姐下手呢？”
郁青松若有所思。
“若是这样被我得逞，岂非她们无能，护不住主子？面对我一个弱女子尚且如此，今后若出了什么变故，如何能保护姐姐？要罚，当然也得罚她们护主不利，粗心大意。”
老夫人含笑拍了拍郁明盈的手，“是这个理儿。”
郁明檀呼吸一窒，温婉而笑：“我与妹妹初次见面，想着说些女孩间的体己话，便不曾叫她们凑在跟前儿妨碍。”
言下之意，是为奶娘、贴身婢子们推卸责任了。
郁明盈微微喘了口气，像是力有不逮：
“姐姐年长我一岁，身量亦越过我不少，我哪里能推得动她？若是我存心想推姐姐入湖，摔倒的反而会是我。”
此话一出，堂中几人的视线不自觉在俩姐妹之间来回比较。
郁夫人难得赞同：“檀儿生得端庄丰腴，不似你弱柳般孱弱的身段，倒是她更讨喜些。”
郁明檀的表情古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气得几欲破功。
这小杂种，明晃晃地嘲讽她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