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画神情犹豫。
她十分想提醒郁夫人,现下时辰过早,二小姐未必起了。
又想说,二小姐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为了个原配留下的女儿,磋磨自己的亲骨血,图什么?
难道一定要闹到母女离心的地步?
若二小姐真的心灰意冷,今后郁夫人再想弥补修复关系,可就难了。
但侍画没敢,郁夫人最是固执己见,不会听她的。
她浅叹了口气,转身去了绮霞院。
一刻钟后。
郁明盈踏进藕香榭。
她未施粉黛,墨色长发挽成髻,一双乌润润的眼睛望向郁夫人:“母亲,您找女儿何事?”
郁夫人强压下心头躁意:“你仔细说说,昨日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就你大姐遭了难?”
“母亲错了。”郁明盈不紧不慢,“余家阿姐也受了伤,只是没有大姐严重。”
“郁明盈!”
郁夫人摔了手中茶盏,气不顺似的:
“你如实招来,是不是你在捣鬼?在家也就罢了,非要弄得你大姐在外丢了脸面,你就开心了!?”
她不问前因后果,自顾自给郁明盈判了刑。
郁明盈静静凝着郁夫人。
十五年前,她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脐带相连,彼此依存。
十五年后,她们比起母女,更似一对怨敌。
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审视,猜疑,唯独没有慈爱和温柔。
“母亲想听我说什么?”郁明盈声音淡淡,“其实比起大姐受了伤,我平安归来更让您难以接受吧?哪怕我是无辜的。”
“您是不是在想,若是我能替大姐挡灾便好了?”
郁夫人万万没想到她敢顶嘴,甚至戳破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念头,气血霎时上涌,双眼赤红:
“孽女,你说的什么话?你大逆不道,给我滚出去!”
郁明盈首接转身离去。
内院中,春杏摆好了早膳,她动作小心翼翼,担心郁明盈被郁夫人问责后会心情不佳。
没想到郁明盈神情轻松,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胃口不错,用了一碗粥和一小碟凉拌笋。
山药粥熬得绵香浓郁,凉拌笋丝鲜辣爽口,吃得整个人莫名舒坦满足。
“……厨房近日的手艺不错。”郁明盈道。
春杏笑开颜:“可不嘛,前段日子王婆子的下场,他们有目共睹,都害怕自己得罪了小姐,成为下一个王婆子。”
郁明盈笑笑,不置可否。
午后,她临窗坐在美人榻上,捧一卷史记杂谈看着。
晴雪初霁,光晕淡淡洒在她身上,岁月静好。
那一日,平霜殷勤拿来玉容膏,郁明盈只扫了一眼,便闻出了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味道。
狂蜂引。
上一世,她接触过无数次这种药,刻骨难忘。
郁明盈缓了缓神,半晌才从那段如梦魇缠身的回忆里抽离。
也因此,她瞬间洞悉郁明檀的阴谋。
于是她支开平霜,取了一大半掺药的玉容膏,一些抹在帕子上,一些抹在箱笼的衣裳中。
下马车时,郁明盈故意丢下那块手帕。
她心知肚明,郁明檀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构陷她的机会。
果然,郁明檀悄悄藏起了那块帕子。
最终引火自焚,自食恶果,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
绮霞院里风平浪静。
郁府各人却心思浮动。
二夫人眼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全砸在郁明檀一个人身上,心疼得无以复加。
对大房的嫉妒和憎恶更添几分。
她跑去找三夫人闲话。
“大哥大嫂未免太骄纵明檀了,我真替明盈丫头不值。”
三夫人正为女儿缝制鞋袜,闻言只是笑了笑:“日子皆是关上门自个过,他们怎么样,轮不到我们评判。”
二夫人悻悻:“话是这么说,可明檀惯是个特例。比如月钱,府里的公子们皆是每月二两,姑娘们一两,偏偏明檀不同,她能拿五两。”
——甚至比过了她的独子,二夫人咽不下这口气,抓心挠肝。
大嫂喜欢吹嘘炫耀,在她们妯娌面前摆架子,深觉郁明檀的锦绣前程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样一来,日后她便是诰命夫人,高人一等。
二夫人努努嘴,有些讥诮。
依她看嘛,不尽然。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而平霜则惴惴不安。
计划出了岔子,大小姐重伤,日夜昏迷,她像是骤然失去了主心骨。
她想去找大少爷商量,却被大少爷的书童拦在门外。
平霜茫然无措,再也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她深感毛骨悚然。
为什么二小姐安然无恙,反而是大小姐受了无妄之灾?
……
三日后。
郁明檀醒了。
郁青松和郁夫人老泪纵横,喜极而泣。
“爹,娘!”
郁明檀泪眼涟涟,看着郁父郁母便泣不成声。
“女儿这是被人害了啊!”
这一语石破天惊。
众人被召集在明堂齐聚,二房和三房也来了人。
郁明盈扶着老夫人姗姗来迟。
堂中央,郁明檀面覆薄纱,遮住有损的容颜。
病了几日,她腰身越发纤细,我见犹怜。
一见着郁明盈,她蹙起眉尖,哀哀淌下泪来,“二妹妹,我自问不曾得罪你,你何苦害我至此?”
郁明檀恨极。
当着贵女们的面,她出尽洋相,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这一切,皆是拜郁明盈所赐。
郁明盈须得血债血偿,方能她心头之解恨。
“大姐姐,这话我听不懂。”郁明盈茫然,“蜂子蛰人是意外,与我何干?”
郁青松冷冷出声:“你还狡辩?府医己然验过,你给檀儿的那块帕子上涂有狂蜂引,是你存心要害她!”
他身旁的郁夫人满脸失望:“你怎会被养成这副丑陋模样,居然下毒害人,你还有半点良心吗?”
“请你们来,是为了做个见证。”郁青松看向二房、三房,“我早就该请家法处置这灾星了。”
二房、三房面面相觑,皆不作声。
“父亲,母亲。”郁明盈疑惑:“帕子是我不小心弄丢的,上面绣有我的闺字,我怎么可能拿它来害大姐?”
“更何况,狂蜂引是何物?我从未听过,更不知如何购买,实在冤枉。您若不信,尽可去搜我的院子。”
郁明檀拭泪:“二妹妹,你对我有怨,早便准备了这一出吧?想来证物己然销毁,查不出什么了。”
她很笃定。
平霜成功得手后,便将那盒玉容膏毁了。
原是想让郁明盈吃个哑巴亏,没想到反而是她中了招。
既如此,不如把黑锅扣死在郁明盈头上。
郁明盈坚持要查。
老夫人淡然开口:“老大,派人去搜,人证物证俱全方可定罪。”
说完,她瞥了眼身边的心腹赵妈妈。
见老夫人发话,郁青松无奈照做,命几名粗使婆子前去绮霞院。
赵妈妈跟着一块去了。
良久。
婆子们抬着几台箱笼进来了,同时还押着一名慌乱的婢子,正是平霜。
众人抬头望去,神色不一。
赵妈妈严肃:“老奴找到了一些东西,似有端倪。”
郁明檀下意识揪紧罗帕,心头狠狠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