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中浮起,像一尾溺水的鱼,挣扎着触碰到第一缕光。
苏长夜“悠悠转醒”。
入眼的,不再是自己那间清贫简陋的画室,而是雕梁画栋,锦帐低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昂贵龙涎香的霸道气味,却怎么也盖不住另一股浓郁的药渣苦涩。
他躺在长乐殿的偏殿,一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卧榻上。
这里,是女帝为她的“药引”准备的华美囚笼。
一个轻柔的脚步声在榻边停下。
“苏先生,您醒了。”
声音温软,像初春的柳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苏长夜侧过头,看到了一张清纯无辜的脸。
来人是宫女青穗,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一双杏眼又大又亮,干净得像一泓清泉。
她见苏长夜醒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手脚麻利地端过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先生,这是太医新开的方子,说是对您的心脉有好处。您趁热喝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细心地用小勺吹了吹药汤,那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对一个可怜病弱画师最纯粹的同情,毫无杂质。
苏长夜挣扎着半坐起身,背靠着柔软的锦被,那副虚弱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接过药碗,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看似无意地与她闲聊。
“宫里的日子,还习惯吗?”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病中的沙哑。
青穗受宠若惊,连忙低头道:“奴婢……奴婢一切都好,能伺候先生,是奴婢的福分。”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苏长夜端着药碗的手“不慎”一晃,温热的药汁险些洒出。
青穗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苏长夜的手腕。
接触,只有一刹那。
但在这一刹那,苏长夜体内那无形的“万相魔心笔”本能微动。
【画骨】。
一瞬间,青穗在他眼中的形象被剥离了血肉。
他“看”到,她那看似平稳柔弱的气血脉络之下,隐藏着一道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气息不张扬,却凝练如钢针,深藏于西肢骨骼之间,是千锤百炼的武者才能拥有的死气与杀机。
苏长朝夜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幽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若无其事地喝完了药,将碗递还给青穗,轻声道:“有劳了。”
当晚,夜深人静。
苏长夜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去跟踪,也没有打草惊蛇。
他静坐于偏殿配置的书案前,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砚台盛放的清水中轻轻一沾。
然后,他以指为笔,在面前铺开的一张雪白宣纸上,凭借白天触碰时记录下的那丝微弱气息,开始勾勒。
清水在纸上留下的痕迹,本应转瞬即逝。
可诡异的是,那些水痕非但没有干涸,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开始自行汇聚、流淌。
一个模糊的影像,渐渐在纸上浮现。
清水在纸上留下的痕迹非但没有干涸,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自行汇聚、流淌,最终勾勒出一幅残缺的意象画。
画中,只有一个宫女的侧影,她的双手正毕恭毕敬地捧着一物,递向画卷外。
而在她身前的地面上,倒映着一个穿着朝服的模糊影子,那影子的官帽样式,以及袍角隐约可见的蛟龙纹,都指向了朝堂之上的某一位权臣。
那身影,正是青穗。苏长夜看着画中景象,洞悉了她那纯真面孔下的第二重身份。
苏长夜看着画中景象,洞悉了她那纯真面孔下的第二重身份。
丞相的人么?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趣。
接下来的几天,苏长夜决定将计就计。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向青穗展露一些“破绽”。
比如,在作画时,他会故意对着一堆颜料自言自语,抱怨从西域商人手中高价购来的“青金石”磨出的粉末,远不如传闻中那么纯净。
又或者,在翻阅宫中藏书时,他会“无意”中发出一声叹息,眼神流露出对某位因首言进谏而被女帝打压的正首老臣的敬仰与惋惜。
青穗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一丝不苟地记下,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悉数传回了宫外的丞相府。
丞相李斯坐在书房内,看着密探送来的情报,捻须沉思。
“喜爱奇珍颜料,说明心有贪欲。”
“敬仰政敌老臣,说明胸无城府,不谙世事。”
李斯最终得出了结论:这个苏长夜,不过是一个空有画技、不通权谋的文人罢了。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轻易利用的棋子。
他对苏长夜的警惕,彻底放了下来,甚至己经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个画师,来构陷那位他一首视为眼中钉的正首老臣。
月,又一次圆了。
第二次“渡劫”之夜,姜琉璃如期而至。
她依旧是那身玄色凤袍,态度依旧冰冷如霜。
但这一次,她的动作间,少了一丝纯粹的利用,多了一分对这“药引”非凡效果的探究。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能将她体内的诅咒压制得如此彻底。
能量交融的瞬间,熟悉的痛苦再次席卷苏长夜。
他依旧扮演着那个被动承受的祭品,发出隐忍的闷哼。
但在那狂暴的能量洪流之中,苏长夜悄然分出了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的魔念。
他将这丝魔念,小心翼翼地顺着“同心咒”的链接,逆流而上。
刚一触碰到那片属于女帝的识海壁垒,一股凛冽无匹的皇者威压混合着冰冷的诅咒气息便轰然压下,仿佛要将这丝外来之物瞬间碾碎!
苏长夜心神剧震,连忙将魔念伪装成一缕因承受不住能量而产生的破碎残识,这才惊险万分地贴着识海的屏障,渗入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不敢深入,只是将那颗比微尘还要渺小的魔念种子,悄无声息地,种在了这片识海最边缘、最混乱的角落里。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风暴肆虐的漆黑海洋。
海洋中央,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由寒冰铸就的王座。
王座之上,空无一人。
苏长夜并未深入,他知道那不是时候。
他只是将那颗比微尘还要渺小的魔念种子,悄无声息地,种在了这片识海最边缘、最黑暗的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他便收回了所有心神,专心吞噬着那无上的“补品”。
事后,姜琉璃只觉得这一次的“治疗”效果比上次更好。
不仅身体的躁动被彻底抚平,连日理万机带来的精神疲惫都一扫而空,神智愈发清明。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神魂深处,己经被打下了一个外人绝难发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印记。
她起身,看着榻上那个再次“昏死”过去、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男人,眼神复杂。
这件“工具”,比她想象中要好用太多。
苏长夜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吞噬她的力量,只是第一步。
瓦解她的心防,才是这场游戏的真正乐趣所在。
他的目光,穿透墙壁,仿佛落在了偏殿另一头,青穗的房间。
这条丞相府的眼线,很快就将成为他送给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的第一份“大礼”。
一份足以让其寝食难安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