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夜的“痊愈”,如同一面被擦拭干净的魔镜,照见了姜琉璃内心最深处的失衡。
她的情感,被撕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一半是无法抑制的爱慕,为了他那洞悉人心的才智,为了他那脱胎换骨后的绝世风华。
另一半,则是深入骨髓的畏惧,畏惧他那近乎神魔的神秘手段,畏惧他那双再无半分病弱、只余无尽深邃的眼眸。
她,大夏皇朝的女帝,第一次感觉到了名为“失控”的恐慌。
为了夺回主导权,她开始了一场笨拙又徒劳的试探。
有时候,她会一连数日不召见他,将自己埋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试图用刻意的冷漠,提醒他,也提醒自己,他不过是凤榻之侧的一件玩物,身份尊卑,天差地别。
可苏长夜只是安静地待在偏殿,每日里读书,作画,养神。
他不来请安,也不派人询问。
他的平静,像一根无形的针,比任何顶撞都更深地刺痛了姜琉D璃的骄傲。
于是,她又会突然降下无尽的恩宠。
南海的明珠,东海的珊瑚,西域的宝石,北疆的雪貂,一箱箱地流水般送入偏殿,仿佛要用这世间最顶级的荣华富贵,将他重新变成那个需要仰她鼻息才能存活的金丝雀。
苏长夜对这一切,欣然接受,坦然自若。
他只是淡淡一句“谢陛下赏”,那份从容,仿佛收下的不是万金难求的珍宝,而是一捧无用的尘土。
他就像一汪幽深无波的寒潭。
无论姜琉璃投下的是冰冷的石子,还是滚烫的黄金,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真正的波澜。
这种无力感,让姜琉璃愈发焦躁。
她发现,自己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时,会不受控制地走神。
户部侍郎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会在她眼中,渐渐变成苏长夜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
朝臣们激烈的争辩声,会在她耳边,慢慢化为他那句冰冷又亲昵的耳语——“不是么?”
她思考苏长夜的时间,己经远远超过了思考朝政的时间。
这张由她亲手布下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猎物,似乎变成了她自己。
后宫的暗流,从不会因为帝王的烦恼而停歇。
玉华宫内,柳贵妃,柳瑶,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敲在棋盘上。
几次三番试探苏长夜无果后,她彻底放弃了将那个男人收为己用的想法。
那是一座无法被攻破的堡垒。
既然如此,那就毁掉拥有堡垒的主人。
“去,把风声放出去。”
她的声音温婉如水,内容却淬着剧毒。
“就说陛下沉溺男色,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画师迷了心窍,日夜厮混于后宫,早己不理朝政。”
“记住,要传得有鼻子有眼。”
流言,是后宫里最锋利的刀,杀人不见血。
在柳贵妃的暗中推动与某些世家的默许下,这股夹杂着香粉与恶意的风,不过数日,便从后宫吹遍了前朝。
起初,只是一些老臣在私下里唉声叹气,观望形势。
待发现女帝并无雷霆手段压制流言后,终于有御史按捺不住,开始在朝堂上旁敲侧击地劝谏。
起初,只是一些老臣在私下里唉声叹气。
渐渐地,便有御史在朝堂上,旁敲侧击地劝谏女帝要“清君侧,远小人”。
终于,在一次大朝会上,一位三朝元老,白发苍苍的太傅,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下!自古君王不早朝,皆因私情乱政!求陛下以国事为重,远离佞幸,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啊!”
“佞幸”!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姜琉璃的脸上。
她端坐于龙椅之上,脸上覆盖着寒冰。
大殿之内,所有人都以为女帝会因被戳穿私情而羞愤,或因朝臣逼宫而震怒。
他们都猜错了。
姜琉璃的愤怒,并非源于流言本身。
她不在乎天下人说她荒淫,也不在乎史书会如何评判。
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这群愚昧的凡人,竟敢用“佞幸”这种卑贱、肮脏、用来形容谄媚之徒的词汇,去定义苏长夜。
那个男人,是她亲手从泥沼中捞起的瑰宝,是她帝王生涯最完美的杰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艺术。他们可以议论她,但他们不能玷污她的所有物。
那个男人,是她的造物,是她最完美的杰作,是她见过最风华绝代的存在。
他可以神秘,可以强大,甚至可以反过来掌控她。
但他,绝不可以被这群凡夫俗子,用如此不堪的词语去玷污。
一股强烈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占有欲,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要反击。
她要用一种最激烈、最疯狂、最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去回击这一切。
“拟旨!”
女帝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以为,即将到来的是一场血腥的清洗。
然而,当太监总管用尖利又颤抖的声音,念出那道旨意时,整个金銮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画师苏长夜,才华盖世,品性高洁,堪为万民表率。今体恤其功,特册封为‘国师’,位在三公之上,入朝不拜,见君不跪。钦此!”
国师!
大夏皇朝立国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册封!
一个无实权,却地位尊崇到凌驾于百官之上的虚衔。
这哪里是反击流言?
这分明是将流言彻底坐实,并且用皇权,给这份“私情”盖上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印玺!
这一记耳光,打蒙了所有人。
跪在地上的老太傅,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朝堂之上,群臣哗然,交头接耳声如同蜂鸣。
丞相李斯站在百官之首,那张素来沉稳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化为一片铁青。
他紧紧攥住袖中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身体的微颤被宽大的朝服掩盖,但那双望向龙椅的眼中,却满是痛心疾首与不敢置信。
他感觉不是一股气血冲上脑门,而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冷彻心扉。
这一道旨意,如同一瓢滚油,浇进了本就沸腾的舆论之中。
整个神都,彻底炸开了锅。
长乐偏殿。
苏长夜刚刚画完一幅画。
画上,是一张巨大而繁复的蛛网,蛛网的中央,端坐着一只神情焦躁、凤目含煞的凤凰。
一个传旨的小太监,正跪在他的面前,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
苏长夜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并未展开,只是用它轻轻沾了沾砚台里的墨。
然后,他提起笔,在那幅画着凤凰的蛛网之上,添上了最后一笔——蛛网的束缚,彻底完成。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圣旨随手放在了一边。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那个因为自己一个疯狂决定,而彻底陷入舆论漩涡的女人。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这张名为“情爱”的网,终于将那只高傲的凤凰,牢牢地网住了。
从这一刻起,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己然悄然逆转。
而他,苏长夜,终于要从这凤榻囚笼之中,走到棋盘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