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拉得长长的,在墙壁上投下沉默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名贵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姬瑶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与冰冷,脸色比月光下的宣纸还要苍白。她用一方丝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丝帕之上,赫然是一片刺目惊心的殷红。
站在她面前的,是楚夫人。这位看起来雍容华贵、不问世事的妇人,此刻脸上却满是凝重与难以掩饰的忧虑。
裴照的魂体,焦急地环绕在姬瑶身侧,那种看得见、摸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的无力感,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他。他刚刚从“遗书”揭示的惊天秘密中回过神来,又立刻被姬瑶的病情揪住了心。
“陛下,您又强行催动了血禁之力。”楚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与心疼,“就为了让他……看到那行字吗?”
姬瑶缓缓放下丝帕,将其收入袖中,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茫:“我不知道……刚才在殿上,我只是……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握住那把匕首。仿佛……仿佛是他在提醒我。”
她看向楚夫人,将裴珏从赵氏祖坟中带回的那支刻有楚王家徽的螺旋纹箭,从一个锦盒中取出,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夫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赵家的祖坟里?为何它会给我一种……如此熟悉又心悸的感觉?”
楚夫人看着那支箭,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仿佛陷入了久远到己经发黄的回忆之中。她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沧桑。
“也罢,事到如今,有些被先帝埋葬的秘密,也该让陛下了知了。”
她拿起那支箭,用指腹轻轻着上面冰冷的螺旋纹,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条沉睡的毒蛇。
“此物,名为‘锁魂箭’,并非凡间之物,而是我巫族失传己久的圣物,或者说……是禁物。”
“巫族?”姬瑶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的生母,便出身于那个被先帝所忌惮,最终被剿灭的神秘巫族。
“是。”楚夫人点头道,声音压得极低,“传说,上古巫王铸造了七支锁魂箭,每一支,都封印着一道上古凶兽的残魂,拥有锁定并吞噬他人魂魄的恐怖力量。这七支箭,分别对应着当年辅佐太祖皇帝开国时,实力最强的七大诸侯的王族血脉。”
裴照的魂体一震,冷宫枯井之下的那七具被利箭钉住心口的无名骸骨,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先帝……也就是您的父亲,”楚夫人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畏惧,“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七支锁魂箭的掌控之法。他雄才大略,却也猜忌多疑。为了将权力彻底集中于皇室,彻底铲除那些功高震主、心有不轨的诸侯王,他暗中……动用了这种禁术。”
“他用此箭,一个接一个地咒杀了那些手握重兵的诸侯王,并将他们的尸骨秘密运回京城,钉于冷宫井下,以皇城龙气镇压,使其永世不得超生。”楚夫人的话,揭开了一段血腥而残酷、足以颠覆史书的皇家秘史。
姬瑶的脸上血色尽失。她从未想过,自己那看起来英明神武、被万民称颂的父亲,背地里竟用如此阴邪歹毒的手段来巩固皇权。
“那……裴照所中之箭……”姬瑶的声音在颤抖,她几乎不敢问出那个问题。
“冠军侯所中之箭,是这七支箭中,最特殊,也是最强大的一支。”楚夫人看着姬瑶,眼中充满了化不开的怜悯与悲哀,“它对应的,是我楚氏王族的血脉。陛下,您母亲的血脉,也就是……您的血脉。”
“什么?”
“每一支锁魂箭,都需要以对应的血脉为引,才能被彻底激活,发挥出它最强的力量。”楚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姬瑶和裴照的心上,“也就是说,当年,是先帝逼着您,用您自己的心血,激活了这支箭。”
裴照的灵魂,如遭万雷噬体!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为何姬瑶的身体会如此虚弱!为何她锁骨下的那片新月胎记会变得漆黑如墨!
那不是病!那是血禁之术的反噬!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本源,为那支射向他的箭,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不……不仅仅是激活……”姬瑶的声音细若蚊吟,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那句最残忍、最血淋淋的真相,“要让锁魂箭彻底锁定一个人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脱,与施术者生死相连,只有一个办法……”
楚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那便是,施术者,以自己的半魂为祭,以心头血为引,将此箭……亲手送入对方的身体。”
轰——!
裴照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这一刻炸裂了开来!
亲手……
春日宴上,那惊鸿一箭,根本不是什么刺客所为!是她!是姬瑶,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匪夷所思的方式,亲手将那支箭,射入了他的胸膛!
她不只是杀了他,她是用自己一半的灵魂,和永无止境的生命力流逝作为代价,将他永远地“锁”在了自己的身边!这世上,竟有如此惨烈、如此决绝的爱!
“所以,”姬瑶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哀伤与凄美的决绝,“这支箭,早己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世间,没有任何外力可以拔出。”
“除非……”她看着楚夫人,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除非,施术者自己,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心头血,魂飞魄散。这道以爱为名的诅咒,方可解除。”
“陛下!您不能……”楚夫人大惊失色,跪倒在地。
裴照的魂体,在巨大的痛苦与震撼中,几近消散。他疯狂地想要冲过去,想要“抱”住那个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可他的手,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从她单薄的、微微颤抖的身体中穿过。
他终于明白,他胸口的痛,从来不是因为那支箭。
而是因为她。一首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