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的泡沫在心底无声地炸开,留下满嘴的苦味。林星遥抱着那摞沉重的文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A307实验室。
身后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关上,隔绝了里面清晰的讨论声,却隔绝不了脑海里反复播放的画面——张薇笑语盈盈地靠近,手指几乎要碰到江屿的手臂;
江屿专注倾听的侧脸,微微点头的回应……那画面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不深,却持续地泛着酸胀的疼。
她快步走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抠进文件夹坚硬的塑料外壳里,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脸颊上的热度早己褪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感。刚才在古籍阅览室,捧着那本写着黑洞情诗的《广义相对论基础》时巨大的甜蜜和震撼,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和谐”一幕冲刷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强烈的失落和委屈。
原来,他对她的特殊,仅限于图书馆和那些公式情书?在属于他的专业领域,在那个他真正发光发热的实验室里,他和别的女生也可以如此自然地靠近、交流,甚至……默契?
那句“一切定律在此失效”的炽热告白,在现实的“实验室搭档”面前,似乎变得有些苍白可笑。
她低着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脚步匆匆,只想尽快逃离这弥漫着金属和臭氧味道、让她心口发闷的空间。
实验室里,讨论告一段落。张薇带着满意的笑容,拿着修改好的报告离开了。
江屿的目光重新落回复杂的仪器屏幕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整着参数。然而,他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丝,眉心也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喂,老江,”陈默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戏谑笑容,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江屿,“刚才小林助理走的时候,脸色好像不太对啊?白得跟纸似的。你……没布置什么非人类的工作量吧?”
江屿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刚才林星遥站立的位置——靠墙的铁皮柜旁,空无一人。
他回想起她低头核对文件时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还有离开时那几乎带着仓惶的背影。他当时正专注于张薇报告里的数据异常,只隐约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
“核对文件。”江屿简单地回答,语气依旧平首,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布置的工作很常规,并不繁重。
“只是核对文件?”陈默拖长了音调,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老江啊老江,你这情商真是……没救了!”
他站起身,走到江屿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没看见刚才张薇找你讨论报告的时候?”
江屿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带着询问。
“张薇啊!她对你那点心思,系里稍微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陈默夸张地比划着,“刚才她靠你多近?都快贴上了!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小林助理就在旁边看着呢!
你想想,人家小姑娘刚收到你那惊天动地的‘黑洞情书’,转头就看见你跟别的女生靠那么近‘愉快’讨论学术,她能不胡思乱想?能不觉得委屈?”
江屿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实验室是工作场所,讨论问题是纯粹的学术交流,与个人情感毫无关联。
张薇靠得近,是为了方便指图;他认真倾听,是出于对数据和结论的严谨态度。这与他给林星遥写下的“一切定律失效”的内心独白,完全是两个独立的维度。
然而,陈默的话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他逻辑世界里从未考虑过的盲区。林星遥刚才苍白的脸色、仓惶的离开、甚至之前在图书馆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都是因为……误会了他和张薇的关系?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麻烦”的情绪悄然滋生,混合着一丝……莫名的烦躁?他讨厌这种超出逻辑掌控的状况。
“讨论问题,仅此而己。”江屿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澄清,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陈默拍着大腿,“可人家小姑娘不知道啊!你得解释啊大哥!主动点!把你那‘黑洞奇点’的炽热真心剖开给她看看!别整天闷在实验室里算数据!再算下去,你的‘奇点’真要变成‘孤立奇点’了!”他语重心长,唾沫横飞。
江屿沉默地听着,目光再次投向门口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那深邃的眼眸里,平静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在激烈地涌动,搅动着困惑、一丝烦躁,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立刻澄清的迫切感。
接下来的几天,古籍阅览室第七个座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
林星遥依旧准时出现,但整个人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着。她不再偷偷看向对面,不再在桌角放蔓越莓饼干,甚至连江屿推过来的牛奶纸杯,也只是默默拿起,小口喝着,不说谢谢,也不再有欣喜的笑容。
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书,但那专注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隔绝,浑身散发着一种“请勿打扰”的低气压。
江屿也察觉到了这明显的变化。他看着她刻意低垂的、带着疏离的发顶,看着她紧抿的、失去了往日柔和弧度的嘴唇,眉头几不可察地越蹙越紧。
陈默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尝试在傍晚“顺路”时,像往常一样说“走?”,得到的只是一个更加沉闷、几乎带着敷衍的“嗯”。
沉默的归途变得格外漫长和压抑,连手臂偶尔的轻触也消失了——林星遥总是刻意地保持着更远的距离。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无措”的情绪悄然啃噬着江屿。他习惯了用逻辑解决问题,习惯了精确的表达和掌控。
然而,面对林星遥这种沉默的、非逻辑的抵触,他感到束手无策。实验室里的难题尚能找到突破口,眼前这个由“误会”构成的困境,却让他如同陷入一片无形的泥沼。
他几次想开口,看着林星遥那拒人千里的侧脸,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解释?如何解释?难道要像证明定理一样,列出“与张薇讨论问题”的步骤和逻辑?这显然行不通。
他的烦躁在沉默中堆积,指间那支银灰色钢笔旋转的频率变得紊乱而焦躁,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兽。
演算时也频频出错,思路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滞涩感打断。他拿起黑色保温杯喝水,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用力。
这种凝滞的低气压,连迟钝的苏晓晓都感受到了。
“星遥,你跟江大神……吵架了?”宿舍里,苏晓晓看着连续几天闷闷不乐、回来就把自己埋进书里的林星遥,小心翼翼地问。
林星遥翻书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没有。”
“骗鬼呢!”苏晓晓凑过来,压低声音,“你看你这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图书馆也不对劲,牛奶照喝,饼干不做了,话也不说,连‘顺路’都走得跟仇人似的!是不是因为张薇?”她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林星遥被说中心事,鼻尖一酸,强忍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她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晓晓……我看到他们了……在实验室里……靠得很近……有说有笑的……”她简单地描述了那天的场景,语气里的失落和酸涩清晰可闻。
“我就知道!”苏晓晓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那个张薇!仗着是同系就老往江大神身边凑!讨论问题就讨论问题,靠那么近干嘛?笑那么甜干嘛?司马昭之心!”
她随即又看向林星遥,语气软了下来,“不过星遥,你也别太钻牛角尖。江大神那人你还不了解?那就是块木头!眼里除了公式就是数据!他对张薇,百分百就是纯学术交流!你要相信他给你的‘黑洞情书’啊!那玩意儿可做不了假!”
“我知道……”林星遥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书页,“可是……我就是心里难受……看到他们那样……感觉……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她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一颗颗砸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苏晓晓心疼地搂住她的肩膀:“傻姑娘!哭什么!江大神那情商,估计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你为啥生气呢!等着,姐给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