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又刺鼻,强行钻入夙尘混乱的意识。他想动一动,刚尝试,全身骨头就像要散架一样,每块肌肉都在叫嚣着剧痛。皮肤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很真切,提醒他之前发生的不是噩梦。
太疼了。背上撕裂般的痛感蔓延到西肢百骸,每次呼吸都扯得肺疼,连带着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也跟着颤动。
他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像压着两座山。拼尽力气,才掀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惨白的天花板和输液袋冰凉的反光。心底本能地抽紧,他想抬手去摸胸口的位置——那里,一首是空的。不是幻觉,训练场上那刺耳碎裂声是真实的。她的手,她的天使,真的在她自己手里摔得粉碎。
念头一起,喉咙就堵得喘不上气。伴随着他无声的抽搐,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像一块巨石砸在寂静的水面。这种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只属于一个人。
“醒了?”,“暗影”的声音又粗又冷,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夙尘缠满绷带的脸,“命够硬。”
夙尘抿紧干裂出血的嘴唇,没吭声。回应只会招来更多羞辱。
“想知道你那小玩意儿哪去了?”“暗影”的声音刻意压低,像冰水浇在夙尘心上,“在训练场上,就在你眼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砰’——碎得渣都不剩。”他故意模仿着碎裂的声音,然后补上最关键的一句,“小姐亲手砸的,按主上的命令,干干净净。”
空气瞬间冻住了。夙尘的身体绷得像块铁板。
“主上让你亲眼看,让你记清楚你是谁。”“暗影”的身体前倾,阴影笼罩着夙尘,每一个字都像淬过毒的针,“你是她的影子!她的刀!她的盾!永远就只该是这些!别的念头,都是找死!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连累小姐,就是这种下场!”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像一具彻底失去生气的躯壳,只有缠着纱布的手指,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死死抠着身下的床单,几乎要抠透。病房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机械地计算着时间。
“暗影”看着他这副毫无生气的样子,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满意的轻哼。目的达到,惩戒的痕迹足够深刻。他不再多说,转身,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
夙尘躺在那里,连睁眼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恨吗?有,但更多是更深沉、更无力的痛苦。“暗影”的话不是指责,是往他骨头缝里钉的铁律。指甲更深地陷进手心,绷带下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血渗了出来。他闭上眼,把自己沉入更深的黑暗中。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但在夙尘的感觉里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点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只受惊的小老鼠。
林澈瘦小的身影无声地从阴影里滑出来,两步就窜到病床边。他脸色惨白,嘴唇死死咬着,看到夙尘浑身是伤的样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尘哥…”林澈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刚哭过的鼻音。他抖着手,从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哆哆嗦嗦掏出来一样东西,小心地塞到夙尘放在床边、没有输液的手里。“给…给你…”
手掌接触到微凉的触感,夙尘的手本能地一颤。他僵硬地移过视线。
手掌上,躺着一片粗糙的白色陶片。形状很不规整,边缘是碎裂的痕迹,还沾着些没清理干净的泥土碎屑。夙尘的眼珠猛缩——那是半片断裂的翅膀!是小天使背上残缺的一部分!
“晞小姐,她…,是我…我偷偷在花园角落的石头缝里捡到的…”林澈的声音很低,带着刻意的强调,眼睛却不敢完全看夙尘,“就…就剩这一点了…我知道…都碎了,但…但是…你得好好的…”他说不下去,喉头哽咽。
夙尘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猛地收拢,将那带着泥土气的冰冷碎片死死攥进掌心!粗糙坚硬的断口边缘像刀锋一样,狠狠刮擦着绷带下的皮肉,带着钻心的痛楚。这股尖锐的痛,反而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麻木混沌的黑暗,瞬间激醒了某种东西。
是它!真的是那件东西的一部分!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
他把拳头攥得更紧,骨头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小小的、冰冷的残翼碎片,此刻却拥有奇异的力量。它穿透了冰冷的绝望,像一颗埋入冻土深处的种子,顽强地、倔强地顶开沉重的黑暗。
他不需要林澈再多说什么,也不需要解释这碎片是如何“拾起”。他闭上眼,不再理会林澈看着他紧握的拳头而充满担忧和想要继续安慰的眼神。所有感觉都集中在那片小小的陶片上。他把紧握的拳头,一点点地、异常艰难地,移到自己的心口位置,用力地压在那里。沉重的身体因这动作牵动伤口而剧烈抽痛,但他不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它的存在,确认心底重新燃起的微弱火花。
活着。为了她,必须活下去。
林澈看着他把那残破的翅膀摁在心口,仿佛那是仅剩的护身符。再看着他因忍受剧痛而冷汗涔涔的额头,和苍白脸上那条僵硬的、却似乎不再全然死寂的线条,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深渊里,那人抓住了一点光。虽然微弱,但终究没有被彻底吞噬。够了,暂时够了。他默默地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守着这份无声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