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散,陆府后院的山茶花瓣上还凝着水珠。
沈知意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朵半开的白山茶,目光却落在账房门前那头接耳的管事婆子身上。
“少夫人,刘妈妈又克扣了厨房的采买银子,说是要留着给将军回来办宴。”春桃愤愤地递上账本,低声道,“可奴婢瞧着,她自个儿院里倒添了两匹新绸缎。”
沈知意唇角微扬,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点:“不急,让她再贪两日。”
她拢了拢披风,抬脚往账房走去。管事婆子们见她来了,纷纷噤声,刘妈妈更是堆起满脸笑,迎上来道:“少夫人怎么亲自来了?这些琐事交给老奴便是。”
沈知意微微一笑,眸光温软,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刘妈妈,我瞧这账上,上月采买的银丝炭比往年多了三成,可各房却说炭火不足,夜里冻得慌。”
刘妈妈脸色一僵,讪笑道:“今年炭价涨了……”
“是吗?”沈知意翻开账本,指尖轻轻点在某一行,“可城西炭行的价格,我昨日刚问过,比去年还低了两成。”
满屋寂静,几个管事婆子面面相觑,刘妈妈额角渗出细汗。
沈知意合上账本,语气温和:“刘妈妈年纪大了,记性难免差些。这样吧,日后采买的事,交给李妈妈管。”
刘妈妈脸色骤变:“少夫人!老奴在陆府伺候了二十年——”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您操劳。”沈知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不减,“您该享享清福了。”
刘妈妈还想争辩,却见沈知意眸光微冷,顿时噤声。
晌午,沈知意去了老夫人院里请安。
陆老夫人正坐在暖阁里翻看旧物,见沈知意进来,笑着招手:“卿卿来了?快过来,陪我说说话。”
沈知意乖巧地坐到她身旁,见老夫人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纸,上头歪歪扭扭地画着个小人,旁边题着“陆沉舟”三字,笔迹稚嫩。
“这是沉舟六岁时写的。”老夫人笑着摇头,“那时他皮得很,不肯好好练字,被他爹罚抄《千字文》,结果他偷懒,只写了自个儿的名字。”
沈知意忍不住轻笑:“他小时候也这般倔?”
“何止倔?”老夫人哼了一声,“十岁那年,他非要驯服一匹烈马,摔断了胳膊也不吭声,硬是咬着牙骑了回来,把他爹气得够呛。”
沈知意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那张纸,低声道:“他如今在边关,也不知……”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放心,那小子命硬得很,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吃过亏。”
沈知意轻轻点头,却想起陆沉舟临行前夜,他站在她妆台前,将碎成两半的龙纹玉佩拼在一起,低声说:“等我回来。”
她当时笑着应了,可如今,她连他的信都收不到几封。
老夫人见她出神,故意岔开话题:“卿卿,我听说你近日在整顿府里?”
沈知意回神,温声道:“是,府里有些账目不清,我顺手理一理。”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做得对。陆府这些年,是该好好管管了。”
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刘妈妈是二房的人,你今日夺了她的权,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沈知意眸光微动,轻声道:“祖母放心,我有分寸。”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又拉着她说了些陆沉舟幼时的趣事,首到丫鬟来禀,说晚膳备好了,两人才一同去用饭。
晚膳时,老夫人特意让人做了陆沉舟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沉舟小时候,一顿能吃三个。”老夫人夹了一块放到沈知意碗里,笑道,“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沈知意咬了一口,肉质鲜嫩,酱汁浓郁,确实美味。她轻声道:“好吃。”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等他回来了,让他陪你多吃几顿。”
沈知意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只轻轻“嗯”了一声。
晚膳后,老夫人拉着沈知意的手,轻轻拍了拍。
“卿卿啊,你每日来请安,心意我都知道。”老夫人眉眼慈和,语气温柔,“但咱们家不讲究那些虚礼,你若是累了,或是想回娘家看看,不必日日过来。”
沈知意微怔,随即心头一暖,低声道:“祖母疼我,可礼数总归不能废……”
老夫人笑着摇头:“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你嫁进来,就是咱们陆家的人,这儿就是你的家。”她顿了顿,又道,“你娘家人待你好,你想回去便回去,不必顾忌旁人闲话。咱们家不在意那些。”
沈知意眼眶微热,指尖轻轻攥紧了帕子。
老夫人见状,又笑着补了一句:“再说了,你娘家的点心可比咱们府里的好吃多了,下回记得给我带些杏仁酥来。”
沈知意终于忍不住笑了,温声应道:“好,我明日就让春桃去‘望江楼’买最新鲜的,给您送来。”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又叮嘱道:“夜里风凉,回去时多披件衣裳。”
沈知意起身行礼告退,春桃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夜风轻拂,山茶花瓣簌簌而落,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纤细而温柔。
走到院门口时,春桃小声道:“少夫人,方才李妈妈悄悄递了话,说刘妈妈今日私下见了二房的人。”
沈知意眸光微动,唇角却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急,让她再蹦跶两日。”
她抬眸望向夜空,月色如水,山茶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明日,是该回趟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