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胖子

第二天蒙蒙亮，林凡就在一阵剧烈的腹鸣中被饿醒了。后背的伤依然在抗议，每动一下都针扎似的疼，但饥饿是更原始、更无法忽视的冲动。他必须找到食物，而且是高热量的，能快速补充体力的食物。

他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地方——老刘记黄焖鸡。前世送外卖时，他是那里的常客，跟老板老刘混得很熟。他清楚记得老刘的习惯，每天早上六点到六点半之间，为了给后厨排烟通风，后门总会用一块砖头顶着，留一道缝。那个时间点，老刘通常在前堂点货算账，后厨是绝佳的突破口。

拖着伤痛的身体，林凡凭着记忆穿街过巷。清晨的冷风让他清醒不少，也让伤口的疼痛更加清晰。当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酱料、香菇和鸡肉的霸道香味钻入鼻腔时，他知道自己到地方了。他压低身体，躲在一人高的垃圾桶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果然，后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老刘含混不清打电话的声音。

时机正好。林凡不再犹豫，压下后背的刺痛感，闪身溜了进去。后厨里，一个不锈钢矮凳上放着个盆，里面是昨晚剩下的鸡骨头和一些碎肉，准备当泔水倒掉的。但在林凡眼里，这就是山珍海味。他屏住呼吸，后腿蓄力，猛地一蹬。

身体的伤影响了爆发力，他跳得有些勉强，前爪扒住了盆沿，整个盆被他带得一晃，“哐当”一声在不锈钢凳子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谁啊？耗子吗？”前堂的老刘吼了一声，电话也挂了，脚步声正朝后厨走来。

林凡心脏猛地一缩，来不及多想，一口咬住一块还带着不少肉的鸡锁骨，扭头就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就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老刘的脑袋探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后厨和歪掉的盆，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林凡躲在垃圾桶后，听着老刘的脚步声走远，这才叼着战利品，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深处。

填饱了肚子，体力恢复了一些，一股无法抑制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想回家看看。那个他和好兄弟孙磊合租的，又小又破的出租屋。

循着最熟悉的路线，他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城中村小区。楼下停满了电动车，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味道。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孙磊，他总爱叫他小胖，虽然他不胖。小胖正穿着那身蓝黄相间的外卖服，跨上电动车，嘴里叼着个包子，正费劲地戴头盔。

林凡躲在一排冬青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小胖笨拙地把包子塞进嘴里，看着他一边咀嚼一边划开手机接单，看着他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每一个动作，都像刻刀一样，在林凡心里划过。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人间烟火。

小胖拧动车钥匙，正准备出发，却突然打了个哆嗦，动作一顿。他觉得背后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不是那种寻常的注视，而是一种让他汗毛倒竖的感觉。他猛地回头，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楼道口，又扫过那排冬青树。阴影里，好像有一只白色的土狗，那狗的眼神……小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眼神不像狗，看得他心里发毛。

“神经了，没睡好。”小胖嘟囔一句，甩了甩头，把这股怪异的感觉归结为疲劳。他拧动油门，电动车“嗡”的一声窜了出去，很快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林凡从阴影里走出来，一首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首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林凡向着单元楼走去。

他走到一楼的燃气管道旁，用爪子和鼻子在一堆杂物下摸索。很快，他拱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躺着一枚钥匙。这是他们俩藏的备用钥匙。叼起钥匙，对他来说又是一项挑战。他试了几次，才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咬住，露出钥匙头。

三楼，他曾经的家门口。他把钥匙放在地上，用鼻子顶着，前爪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次，两次……钥匙“当啷”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再试。汗水，或者说是口水，己经浸湿了嘴边的毛。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后，钥匙被他成功捅进了锁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住钥匙环，用头部的力量带动脖子，艰难地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他和孙磊共同生活的味道，混杂着泡面、汗味、廉价洗衣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梦想的味道。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两张床，一张桌子，两台电脑，还有一个快要散架的衣柜。孙磊的床上被子乱成一团，他的床上却叠得整整齐齐。

他走到桌前，看到显示器上贴着一张合影。那是几年前，他和孙磊刚到这个城市时在火车站拍的。照片上的两个青年，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怯意，笑得没心没肺。林凡还记得，他们揣着全部家当，发誓要在这里混出个名堂。他们去工地搬过砖，在后厨洗过碗，最后一起干了外卖。这份工作风里来雨里去，看人脸色，却给了他们一份相对自由和公平的收入。他们曾计划着，等攒够了钱，就盘个小店，再也不用被平台和顾客左右。

林凡用鼻子蹭了蹭那张冰冷的合影，照片上那个叫林凡的青年，笑得那么灿烂。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笑容里所包含的所有傻气和希望，却再也无法牵动一丝属于自己的嘴角。他现在，只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偷窥自己遗物的幽灵，连用手扶正相框都做不到。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粒尘埃，都无比熟悉，却又像属于另一个世界。这里不再是他的家，只是一个封存了他过往人生的冰冷陈列馆。一股冰冷刺骨的孤独感将他彻底淹没，但紧接着，这股绝望便悉数化为了滚烫的愤怒，让他心中的那簇火焰，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