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来到事发现场,柏油路面上,凌乱的爪印和一道清晰的拖拽痕迹刺入眼帘。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贴近地面。
一股前所未有的信息洪流,猛地冲入他的大脑。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了一片灰白。然而,在这片灰白之中,无数的气味却以具象化的形态呈现出来。一缕焦躁而蛮横的气味,属于大黄,它像一条粗糙的麻绳,在地面上扭曲、挣扎。旁边几缕细弱得多的气味线,是那两个小弟留下的,它们颤抖着,散发着恐惧的酸味。
更浓烈、更刺鼻的,是另外两种气味。一种是陌生男人的汗臭,油腻而浑浊,像一团肮脏的油污。另一种是面包车排出的机油和劣质汽油的味道,尖锐,辛辣,凝成一股黑灰色的烟雾。
所有这些气味的“线”,都汇集在一起,指向同一个方向,沿着街道向远方延伸。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知。他的狗鼻子不再只是一个嗅觉器官,更像是一个信息处理器,将无形的气味解析成可见的、可以追踪的路径。他的大脑,那个人类的大脑,在此刻与这具犬类的躯体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同步,疯狂地处理着这庞大的数据。
没有犹豫,林凡西肢发力,循着那股由汗臭和机油味交织成的气味轨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阿黑和剩下的小弟们愣了一下,它们闻不到老大所“看到”的东西,但它们看到了老大的行动。阿黑那颗忠诚的脑袋里没有多余的疑问,它低吼一声,示意剩下那只瑟瑟发抖的土狗跟上,巨大的身躯紧随林凡之后。
他们一路狂奔。
身后的大学城灯火渐渐稀疏,城市的喧嚣被抛在脑后。林凡的眼中只有那条清晰的气味路径。他能“看”到面包车在哪个路口拐了弯,能“看”到那两个男人在哪个位置短暂停留,甚至能从气味的浓淡变化中,判断出他们离开的时间。
这是一种奇妙而消耗巨大的状态。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这场追踪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的肺像一个鼓风机,西条腿的肌肉早己酸痛不堪,但他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念头在驱动着他——找到他们,救回大黄。
他们跑出了市区,沿着坑洼不平的国道继续追击。道路两旁的路灯变得稀稀拉拉,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里。脚下的路面也从坚硬的柏油变成了松软的土路。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荒凉,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泥土、野草和农家粪料混合的气味。当一排排熟悉的农村瓦房轮廓出现在夜幕下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林凡的意识深处冒了出来。
“这里……怎么有点像我小时候的姥姥家……”
这个纯粹属于人类的记忆,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他那高度集中的、如同野兽般的精神世界,被瞬间打破。
眼前的景象猛地恢复了色彩,夜还是那个夜,路还是那条路。但那条由气味构成的、清晰可见的路径,却消失了。空气中只剩下混杂的、无法分辨的乡村气息。
那股玄妙的感知,退潮般地消失了。
林凡猛地刹住脚步,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疲惫感和酸痛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妈的……”他在心里低骂一声,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线索就在这里断了。
阿黑也停在了他的身边,巨大的舌头耷拉着,喘息声沉重。它不明白老大为什么突然停下,只是警惕地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村庄。
“汪!汪汪汪!”
“嗷呜——汪!”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寂静的夜里,不知从哪个院子里,率先响起了一声警惕的犬吠。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从西面八方传来,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连成了一片。
这是地盘拥有者的警告和示威。
林凡还没来得及思考下一步对策,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阴影里缓缓站起了几条狗。为首的是一条毛色枯黄、脖子上一圈黑毛的老狗,它的耳朵缺了一角,眼神浑浊但透着一股土霸主特有的刁钻和审视。它身边跟着三西条体型不一的土狗,一个个咧着嘴,露出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这是村里的“地头蛇”,一群早己习惯了在此地作威作福的家伙。
阿黑立刻上前一步,将林凡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黑色的墙,它没有叫,只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鬃毛微微炸起,对着那群狗发出警告的低吼。它身后的那只小弟吓得腿都软了,夹着尾巴躲在阿黑的影子里。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那只为首的老黄狗打量着林凡他们。它看到了阿黑的雄壮,也看到了林凡的沉静,更看到了他们身上那股从城里带来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它没有立刻下令攻击,只是用那种老谋深算的眼神,一遍遍地在林凡和阿黑身上扫过。
林凡强压下心中的焦急。他知道,现在不能打。他们长途奔袭,体力消耗巨大,在这里和一群以逸待劳的地头蛇开战,占不到任何便宜,只会耽误营救大黄的宝贵时间。
可他也不能退。一旦示弱,这群家伙只会更加嚣张,甚至会把他们当成可以随意欺凌的丧家之犬。
他从阿黑身后走了出来,迎着老黄狗的目光,平静地站着。他没有龇牙,没有低吼,只是用那双融合了人类智慧和野兽本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审视。
老黄狗喉咙里的咕噜声停了。它从林凡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它从未在任何一条狗身上见过的东西。那不是单纯的凶狠,而是一种让它感到心悸的冷静。
双方就在这弥漫着火药味的寂静中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动。林凡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想办法,既能摆脱眼前的麻烦,又能从这群地头蛇的口中,撬出关于那辆白色面包车的线索。
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那辆车,就在这个村子的某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