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活祭。”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桑月吓得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她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玄霄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桌案对面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
依旧是那身深色古袍,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水,清晰地倒映着跳动的灯火和她惊骇的脸。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清冷气息,让狭小的偏房温度骤降。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桑月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笔,指节泛白,喉咙发紧,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玄霄的目光却并未在她脸上停留太久,而是落在了她摊开的笔记本和旁边堆积的文献上。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潦草的分析和圈点,最终停在她刚刚正在阅读的那段关于“青圭”的记载上。
“南诏山灵,性属仁厚,司草木丰茂,泽被生灵。”玄霄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冰冷质感,“青圭礼敬,顺其自然之性。而此地……”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倏然伸出,隔着一段距离,虚虚点在她笔记本上记录的关于云雾村祭祀细节的某处——那里写着“祭品需身披素麻,赤足,眉心点朱砂”。
“错误。”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宣判。
桑月的心猛地一跳。
玄霄的手指移动,又指向旁边她根据村民描述推测出的一个祭祀流程环节:“这里,方向反了。”
指尖再次点向另一处她关于“祭品”象征意义的疑问:“以人牲饲邪,何谈敬神?此为扭曲之一。”
他的动作快而精准,每一次虚点都落在桑月笔记中最关键、最存疑的地方。
那冰冷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每一次落下,都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将她基于文献辛苦构建起来的理论框架戳得千疮百孔!尖锐的批判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她学术推论的脆弱外衣。
桑月脸上火辣辣的,既有被当面否定的难堪,更有一种认知被强行颠覆的震撼。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为自己的研究辩护,但在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穿透时光的冰冷目光注视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那真正的仪式应该是什么?”桑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枷锁…枷锁又是什么?”
玄霄的目光终于从笔记上抬起,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深不见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疏离。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冷道:“纠缠于表象的残渣,只会让你在泥潭中越陷越深。知晓真相,未必是幸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桑月内心的惊涛骇浪中——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晚风吹散的异响,从祠堂破败的窗外传来。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轻轻碰倒。
桑月下意识地循声望向那扇糊着破旧窗纸的木窗。
油灯昏黄的光线将窗外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的人形黑影,清晰地投射在了窗纸之上!那黑影的动作透着鬼祟和仓促,似乎正想窥探,却被屋内的动静惊扰,迅速缩了回去!
有人!有人在窗外偷听!
桑月的头皮瞬间炸开!是谁?村民?还是……
“哼。”
一声极轻、却蕴含着无尽冰冷与嘲弄的冷哼从玄霄鼻间发出。桑月猛地回头看向他。
只见玄霄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瞥向窗户的方向。但他那宽大的深色袍袖,却在没有任何风吹动的情况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灌注,猛地向窗的方向无风自动,猎猎一振!
一股无形却凛冽如刀的寒意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穿透窗棂,扫向窗外!
“呃啊——!”
窗外立刻传来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又像是被冰冷的刀刃刮过皮肉,充满了惊骇和痛苦。
紧接着是凌乱而仓皇的脚步声,迅速逃离,消失在祠堂外的夜色里。
桑月惊骇地看着玄霄。
他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那深潭般的眼底,瞬间闪过的一丝冰寒刺骨的杀意,让桑月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绝非人类的眼神!
然而,就在玄霄袍袖拂动、寒意爆发的那一刹那,桑月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他自然垂落、尚未完全收回的右手上!
借着油灯摇曳的光线,她无比清晰地看到——
在玄霄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右手掌心中央,几道极其细微、却异常狰狞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一闪而逝!
那纹路仿佛熔岩冷却后的裂痕,又像是某种古老符咒崩解后的残迹,透着一种不祥的、被强行束缚的灼痛感。
它们出现的时间极短,几乎与那无形寒意爆发的瞬间同步,随即又迅速隐没在他苍白的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桑月确信自己看到了!那绝非错觉!
那暗红的裂痕……与他指尖流转的星辰之力,与他悬浮于山崩之上的强大姿态,形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反差!
那是什么?力量的代价?还是……枷锁的痕迹?
玄霄似乎并未察觉桑月那一瞬间的注视,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桑月,眼底的杀意己敛去,只剩下惯常的冰冷疏离。
“看到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纠缠于此,窥探者不会止息。你所谓的‘研究’,只会带来更多窥伺和灾祸。”
他的目光扫过桑月因惊骇而苍白的脸,以及她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好奇心会杀死猫,也会葬送祭品。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
狭小的偏房内,只留下尚未散尽的寒意,跳动的油灯,惊魂未定的桑月,以及窗外那曾经投射过偷窥黑影的、空洞洞的破旧窗纸。
桑月僵立在原地,后背己被冷汗浸透。玄霄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诅咒,萦绕在耳边。而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只惊鸿一瞥的、掌心一闪而逝的暗红裂痕!
那裂痕……是力量的代价?是维持某种存在的伤痕?还是……他口中“枷锁”的具象?
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布满了玄霄冰冷指点的“错误”痕迹。
那些被批判得一文不值的“残渣”研究,此刻却像通往深渊的唯一绳索。
她必须抓住它!
必须在成为祭品之前,弄清楚这扭曲仪式的真相,弄清楚那个强大又似乎被束缚的存在,弄清楚……他掌心那转瞬即逝的暗红裂痕,究竟意味着什么!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在墙壁上投下桑月孤独而决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