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没见过世面
晨雾像一匹无人打理的素色绸缎,正悄无声息地在李家村的土地上蔓延。
远处的山峦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峰峦的轮廓被晕染得模糊不清,如同一幅刚蘸满墨汁却还没来得及细细描绘的水墨画卷,氤氲的水汽里透着无尽的朦胧与神秘。
田埂边的草叶上,挂满了圆润的露珠,每一颗都像精心雕琢的水晶,在初露的晨光中折射出细碎而璀璨的光芒。
偶尔有露珠顺着草叶的弧度滚落,发出“嘀嗒”一声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仿佛是天地间最轻柔的叹息。
李安国静静地站在李村长的院子里,工装裤的裤脚早已被浓重的露水浸湿,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缓缓攀升,却与他胸腔中翻涌的热流相互交织,生出一种奇特的暖意。
屋檐下悬挂的一串串玉米棒子,在雾气中泛着温润的金黄,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轻轻晃动,玉米粒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咚”声,如同不经意间拨动的琴弦,奏响了一首宁静的晨曲。
鸡笼里,那只芦花鸡扑腾着翅膀来回踱步,清亮的啼鸣声在寂静的院落中荡起层层涟漪,既打破了这份静谧,又为这清晨增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李村长手里拄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时明时灭,好半天都没往嘴边送。
那一缕缕升腾的白烟刚从烟锅里冒出,就被周围的雾气温柔地吞噬,眨眼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安国,这就要走了?怎么也得吃了早饭再走啊。
”村长的声音在雾气中萦绕,听起来有些沉闷,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把李安国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他缓缓抬起手,想拍拍安国的肩膀,可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才轻轻落下。
这细微的动作,竟震落了脚边草叶上晶莹的露珠。
“村长,真不用了。
”李安国连忙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鸡笼,芦花鸡又一声啼鸣,好像在催促他赶紧上路。
“得赶紧回厂里安排一下,早点把车调过来,可不能让乡亲们等着着急。
”一阵稍大的风吹过,雾气像被唤醒似的涌动起来,将两人裹在其中,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但李安国眼中的坚定丝毫未减。
村长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慢慢走进屋里。
没过多久,他又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递到李安国面前:“这是家里腌的鸡蛋,路上饿了能垫垫肚子。”
见李安国想要推辞,老人立刻瞪起眼睛:“拿着!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大家伙儿的!”
油纸包还带着老人手心的温暖,李安国只觉得鼻尖一酸,赶忙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包塞进背包最里层。
院外的老槐树在雾气中轻轻摇曳,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分别低声哼唱着伴奏。
“路上可得当心点。
”村长细细叮嘱着。
“您放心!三天之内,车队保证到!”李安国用力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声音都有些发紧。
说完,他转身朝院外的自行车走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清脆声响,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振动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晰。
为了能尽快把李家村的鸡运回钢铁厂,李安国不敢有丝毫耽搁,跨上自行车就朝着村口疾驰而去。
钢铁厂里,蒸汽管道正发出“嘶嘶”的低鸣,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在诉说着整夜的忙碌。
李安国逆着换班的人潮向前奔跑,工装裤的裤脚上还沾着李家村的泥点,那是他刚刚在田埂上留下的印记。
他一路气喘吁吁地奔着,终于推开了采购科的铁门。
屋里,油墨和机油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有些刺鼻。
他一眼就看到了李辰溪办公室磨砂玻璃后伏案工作的身影,连忙咽下喉咙里的喘息。
“李科长!李家村那边的事都定好了!”李安国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着,脸因为一路奔跑涨得通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办公室里,原本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李辰溪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微微眯起,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衬衫皱巴巴的李安国,视线最后落在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油纸包上——那是村长给的腌鸡蛋,油纸边缘已经渗出了点点油迹。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坐吧。
”李辰溪伸手推过一杯凉茶,眼神看似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李安国有些局促地坐下。
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文件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李安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桌角的马蹄表,那秒针“滴答滴答”的跳动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仿佛在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等李安国结结巴巴地把运输需求说完,偷偷抬眼看向李辰溪时,只见对方皱起了眉头,转着钢笔的手指也突然停住,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李安国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行,这事儿得抓紧处理。
”李辰溪的声音沉稳有力,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他握住钢笔,悬在信笺上方思索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然,随后便快速地书写起来。
李安国望着那熟悉的字迹在纸上流淌,蓝黑墨水写下的“运输科”三个字格外清晰。
他的脑海里仿佛已经浮现出李家村晒谷场上欢腾的景象,乡亲们正踮着脚盼望着车队的到来。
李辰溪撕下便签时,李安国的眼里闪过一丝既期待又紧张的光芒。
“去找李队长,就说是我安排的。
”李辰溪把便签重重拍在桌上,神情严肃,指尖紧紧按着纸边。
“要是路上出了任何问题,马上给我打电话。
”他紧紧盯着李安国,那目光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他的骨子里。
李安国接过便签时,指尖触到了科长掌心的温度。
他抬头的瞬间,正好对上李辰溪眼中一闪而过的鼓励。
离开办公室时,穿堂风卷起便签的边角轻轻颤动。
李安国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塞进贴身的内袋里。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回头望了一眼李辰溪紧闭的房门,才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运输科。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同事看在眼里,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羡慕。
推开运输科调度室的铁门,墙上那张墨迹未干的排班表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李安国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此时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出一大片深色,那形状好似一幅不规则的地图。
办公桌后,李队长叼着烟卷,正翻看着手里的记录本,烟灰时不时落在他那油渍斑斑的袖章上。
“李队长,李科长让我来……”李安国的话还没说完,就赶紧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去。
队长眯着眼睛,在缭绕的烟雾中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迹,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把烟头按进锈迹斑斑的烟灰缸里,火星溅在排班表上“设备检修”那一行。
“临时任务向来都是最麻烦的。
”队长一边说着,一边扯过那张贴满便签的排班表,指甲在纸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要不是看在是辰溪开口的份上,他真不想接这个活儿,毕竟这会把之前好不容易排好的班次彻底打乱。
李安国的目光紧紧盯着队长食指上那层黑乎乎的机油垢,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自己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窗外,卡车轰鸣着驶过,震得玻璃上的积尘簌簌掉落。
在调度室那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钩子,精准地落在神色局促不安的年轻人身上。
不经意间,视线顺势而下,扫过对方的裤脚,几星草屑突兀地闯入眼帘,就像是一个个无声的小告密者,隐隐透露出某种匆忙与慌乱的气息。
他嘴角微微一撇,那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紧接着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嗤笑,悠悠说道:“李科长的面子,总归还是得给几分,不能驳了。”
李安国听到这话,心脏猛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艰难地吞咽着什么,忙不迭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与讨好:“太谢谢您了,李队!您这番话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我这就马不停蹄地去通知李家村,一刻都不敢耽搁,保证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在接过李队递来纸条的瞬间,李安国的袖口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杯。
那茶杯摇晃了几下,紧接着“哐当”一声,侧翻在地。
茶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在桌面上蔓延开来,好在只是浸湿了排班表的边角,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李队见状,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像是生怕被溅出的茶水沾到。
他皱着眉头,看着李安国那慌乱无措的模样,心中的烦躁稍稍平息了一些,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行了行了,快去吧,别误了正事,赶紧把消息送到!”
恰在此时,李大福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开口问道:“师傅,你们俩在这儿说啥呢?神神秘秘的。”
李峰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淡淡的,语气也十分平淡:“没啥要紧事,你不用管,忙你的去吧。”
李安国转身,脚步匆匆地走出调度室。
秋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光线亮得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几乎都有些睁不开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在额头前,试图挡住那过于强烈的光线。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他此刻最重要的宝贝。
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纸条的一角在汗水的浸泡下,变得有些发软、发皱。
他跨上那辆略显破旧的自行车,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村长在晨雾中翘首以盼的身影。
那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想到这儿,他用力地蹬起自行车的踏板,车轮在满是碎石的路上艰难地碾过,发出“咔咔”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催促着这场与时间的紧张赛跑。
工装裤兜里的纸条,早已被汗水浸得软绵绵的,紧紧地贴在腿上,带来一种黏腻而又不舒服的感觉。
可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尽快把消息传到李家村这一件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微的不适。
他一边奋力地猛蹬踏板,一边频繁地按下自行车的车铃。
那清脆的铃声在厂区里不断回荡,惊得那些正在搬运钢材的工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拐出工厂大门的时候,自行车的链条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可他根本无暇顾及,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满心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李家村。
终于,李安国抵达了李家村。
他顾不上擦拭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气喘吁吁地急忙找到李村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李村长一听,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神色,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太好了!可算是盼到这一天了,咱们村里的鸡这下终于能卖出去了!”
两人简单地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随后便立刻雷厉风行地着手准备起来。
黎明前的黑暗,像是一块巨大而厚重的黑色幕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个李家村。
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打破这夜的宁静。
然而,此时的村子里却早已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热闹非凡。
手电筒的光束在各个鸡舍间来回穿梭、摇曳闪烁,那明亮的光线惊得那些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飞。
绒毛在光晕中上下飞舞,就像一片片洁白的雪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草与禽粪混合的特殊气息,那味道刺鼻而浓烈,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李村长举着那面有些生锈的铜锣,费力地爬上自家的院墙,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大声地吆喝着:“抓鸡的大伙都听好了啊!咱先逮东头那些肥得流油的鸡!手脚都轻点,千万别把鸡群给惊着了,都机灵着点!”
张二柱一听,立刻挽起袖子,如同一只下山的猛虎,一头冲进鸡舍。
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在手电筒的光影里时隐时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紧紧地盯着那些的芦花鸡。
瞅准时机,他猛地向前一扑,试图抓住一只鸡。
可那些鸡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住,他这一扑,只抓到了满手的羽毛。
“这鬼精的家伙!”他直起身子,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此时,他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一缕缕地紧紧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在一旁的李老三,眼神则十分敏锐,动作也极为迅速。
只见他猫着腰,脚步轻轻地移动,悄悄地堵在了一只鸡的前面。
那粗大的手掌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伸出去,准确地扣住了鸡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