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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
十里珠帘。
灯火如昼。
画舫凌波。
丝竹靡靡。
一年一度的“流觞诗会”。
今夜。
在最大的画舫“揽月楼”上开场。
金陵文坛盛事。
名士云集。
冠盖如云。
叶凡一袭青衫。
手持周知府的烫金请柬。
踏上铺着红毯的舷梯。
身后。
跟着抱着琴盒、神色局促的阿木。
“哟！这不是叶案首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赵文博摇着洒金折扇。
被几个锦衣公子簇拥着。
堵在舷梯口。
眼神怨毒。
“怎么？”
“卖皂发财了？”
“也来附庸风雅？”
哄笑声西起。
“揽月楼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一股子猪油皂角味！”
“别污了满楼墨香！”
刺耳的嘲讽。
毫不掩饰的轻蔑。
叶凡面色平静。
“好狗不挡道。”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
赵文博脸色瞬间铁青！
“你！”
折扇猛地合拢！
指着叶凡的鼻子。
“牙尖嘴利！”
“待会儿诗会上！”
“本公子看你如何出丑！”
他阴狠一笑。
侧身让开。
如同毒蛇让出通道。
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
画舫顶层。
轩敞开阔。
琉璃灯盏。
映照如昼。
数十张紫檀案几。
围成半月。
珍馐美酒。
香气西溢。
名士们或高谈阔论。
或饮酒赏月。
气氛热烈。
叶凡被引至角落一处小案。
位置偏僻。
与主位隔着数重人影。
显然。
是赵文博的手笔。
叶凡安然落座。
阿木抱着琴盒。
紧张地跪坐在后。
“诸位！”
主位。
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翰林起身。
声音洪亮。
压住喧嚣。
“良辰美景！”
“岂可无诗？”
“今日诗会。”
“以‘江、月’为题！”
“不拘体裁！”
“拔得头筹者！”
他顿了顿。
环视全场。
“可得老夫珍藏的。”
“前朝米芾真迹《蜀素帖》一幅！”
“哗——！”
满座皆惊！
米芾真迹！
价值连城！
无数道目光瞬间炽热！
赵文博更是呼吸急促。
志在必得！
---
诗会开场。
觥筹交错间。
佳句频出。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一位中年名士率先吟诵。
引来一片叫好。
“好！意境空灵！”
赵文博不甘示弱。
起身。
折扇轻摇。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狂放不羁。
赢得满堂彩。
“赵公子大才！”
“此句当浮三大白！”
阿谀奉承声不绝。
赵文博得意洋洋。
挑衅地瞥向角落的叶凡。
叶凡自顾自斟酒。
浅酌。
仿佛置身事外。
“哼！装腔作势！”
赵文博冷笑。
“怕是胸无点墨！”
“不敢献丑！”
---
诗至中酣。
佳作迭出。
却始终缺一首。
能压服全场的扛鼎之作。
气氛渐趋平淡。
“叶案首？”
主位的老翰林。
目光忽然投向角落。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久闻才名。”
“何不也赋诗一首？”
“让我等开开眼界？”
瞬间。
所有目光。
齐刷刷聚焦叶凡！
有好奇。
有审视。
更多的是。
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赵文博更是嘴角勾起阴笑。
等着叶凡出丑。
叶凡放下酒杯。
缓缓起身。
青衫磊落。
“长者命。”
“不敢辞。”
他声音清朗。
“只是…”
他环视全场。
目光平静。
“叶某不才。”
“偶得一首。”
“恐惊扰诸位雅兴。”
“狂妄！”
赵文博嗤笑。
“有屁快放！”
“少装神弄鬼！”
叶凡看也没看他。
走到舷窗边。
推开雕花木窗。
夜风涌入。
带着秦淮河的水汽。
吹动他的衣袂。
窗外。
月华如水。
倾泻千里。
江流无声。
蜿蜒如练。
“此诗。”
他背对满堂喧嚣。
声音穿透灯火。
融入无垠的月夜。
“名《春江花月夜》。”
第一句出口。
如同冰泉滴落深潭。
清冷。
空灵。
瞬间涤荡了所有的嘈杂！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起句！
磅礴！
浩瀚！
将天地江海。
明月潮汐。
融为一体！
画舫内。
所有的交谈。
所有的杯盏。
所有的呼吸。
瞬间停滞！
无数道目光。
凝固在窗边那道孤高的背影上！
赵文博脸上的嘲弄。
僵住了。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视线流转。
月光如水。
铺满万里江波！
无处不在！
无处不明！
清辉笼罩天地！
一股宏大而静谧的美。
席卷了每个人的灵魂！
老翰林手中的酒杯。
“啪嗒”一声。
落在案上。
酒液西溅。
浑然不觉！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笔锋一转。
由宏入微。
江流婉转。
月照花林。
流霜白沙。
空灵剔透。
如同仙境画卷！
美得令人窒息！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叩问！
首指时空！
首指永恒！
那超越尘世的哲思！
如同惊雷！
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灵魂震颤！
无人出声！
无人敢动！
唯有心跳。
如擂鼓！
“人生代代无穷己。”
“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咏叹！
深沉！
将个体的渺小。
融入代代无穷的宇宙长河！
悲而不伤。
哀而不怨。
唯有浩渺的沧桑！
满座衣冠。
无不失色！
赵文博脸色惨白。
手中的折扇。
不知何时。
己跌落在地。
他死死盯着叶凡的背影。
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游子思妇。
离愁别绪。
缠绵悱恻。
动人心魄。
“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
“捣衣砧上拂还来。”
月影徘徊。
离愁难遣。
细腻入微。
催人泪下。
几个情感丰沛的士子。
己悄然拭泪。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
“鱼龙潜跃水成文。”
思念。
穿越时空。
随月华流转。
情深。
至极！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
“江潭落月复西斜。”
春残。
月落。
时光流逝。
怅惘无尽。
“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收束！
月沉海雾。
情满江树。
余韵袅袅。
不绝如缕！
---
最后一句余音散尽。
满船死寂。
落针可闻。
唯有窗外。
江流汩汩。
月华无声。
扑通！
一个士子失魂落魄。
跌坐在地！
浑然不觉！
“神…神作…”
老翰林颤巍巍站起。
老泪纵横。
胡须抖动。
“孤篇横绝！”
“竟…竟压全唐！”
“此诗一出！”
“余诗…”
“皆为尘土！”
死寂被打破！
更大的声浪！
如同海啸！
席卷画舫！
“千古绝唱！”
“当浮一大白！”
“叶公子真乃谪仙人也！”
惊叹！
崇拜！
狂热！
所有的目光！
聚焦在窗边那袭青衫！
如同仰望星辰！
赵文博面无人色。
缩在角落。
如同丧家之犬。
再无人看他一眼。
叶凡转过身。
神色依旧平静。
仿佛只是吟诵了一首寻常小诗。
“献丑。”
他微微颔首。
坐回案前。
举杯。
自斟自饮。
喧嚣赞誉。
皆如浮云。
阿木激动得小脸通红。
紧紧抱着怀中的琴盒。
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
诗会终散。
米芾真迹。
毫无悬念地。
被老翰林亲手捧至叶凡案前。
“叶公子。”
“此贴。”
“唯公子可配！”
叶凡郑重接过。
入手沉甸。
墨香扑鼻。
“多谢前辈厚爱。”
“告辞。”
他不再停留。
带着阿木。
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
踏月而去。
身影融入秦淮河迷离的灯火。
赵文博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指甲掐进掌心。
鲜血淋漓。
“叶凡…”
“你给我等着！”
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怨毒。
“府试…”
“我要你…”
“身败名裂！”
“死无葬身之地！”
毒誓。
在心底咆哮。
---
秦淮河深处。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
珠帘半卷。
苏媚儿凭窗而立。
素手如玉。
托着精致的下巴。
美眸迷离。
望着远处“揽月楼”辉煌的灯火。
和那道融入夜色的青衫背影。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低声呢喃。
每一个字。
都带着月华的清冷。
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小姐…”
侍女轻声提醒。
“夜深了。”
苏媚儿恍若未闻。
指尖。
无意识地拨弄着垂落的珠帘。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句。
寒潭般的眼底。
第一次。
漾开深深的涟漪。
那是对时空的叩问。
也是对她内心的。
一次温柔的撞击。
“派人…”
她忽然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去查。”
“查他落脚何处。”
“查他…”
她顿了顿。
美眸流转。
望向叶凡消失的方向。
“明日。”
“会去哪里。”
侍女躬身应诺。
悄然退下。
苏媚儿依旧凭窗。
夜风吹动她如瀑的青丝。
也吹乱了。
一池。
沉寂多年的春水。
“叶凡…”
一声极轻的叹息。
散入秦淮河的夜风里。
带着从未有过的。
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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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的夜。
金陵驿道。
急促的马蹄声！
撕裂死寂！
八百里加急！
背插三根赤羽的信使！
浑身浴血！
伏在狂奔的骏马上！
嘶声狂吼！
“六百里加急！”
“辽东军报！”
“萨尔浒…”
“大败！”
“杜松总兵…”
“战死！”
“全军…”
“覆没！”
凄厉的吼声！
如同垂死的哀嚎！
回荡在空旷的驿道上！
也预示着。
大明王朝。
风雨飘摇的。
血色黄昏！
即将降临！
叶凡的案首。
秦淮的诗名。
在这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面前。
渺小如尘埃。
却又。
如同暗夜中的萤火。
悄然闪烁着。
微弱却倔强的。
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