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完全放亮,七娘便己悄然起身。窗外的晨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带着一丝湿冷。她披上薄衫,走至床边轻唤陈氏:“阿母,该起身了。”
陈氏一夜未睡好,面色略显苍白,但仍强撑着身子坐起,低声应道:“好,我这就起来。”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稍微梳整了发鬓,又从床头拈起昨日剩下的酥饼,咬了一口。饼己经发硬,咬在齿间如嚼石子,声音清脆。
七娘见状,心头一紧,赶忙劝道:“阿母,这饼太硬了,我去叫店家热些粥来吧?”
陈氏摆手,口中还咀嚼着:“莫要浪费钱了,我们银钱有限,还是省着点。况且今日要走访乐坊,指不定要花多少呢。”
七娘听着心里泛酸,却也知道母亲为她着想,只得点了点头:“那我们还是先打听有没有从平阳郡过来的乐妓吧。若真有,那便省了许多麻烦。”
陈氏站起身,披了外袍,叹道:“能怎样?吴南县大了去,一家一家地寻,不如先走访街头巷尾,或许能遇见消息。”
两人收拾停当,推门出了客栈。清晨街上行人尚少,偶有早市的小贩在支摊叫卖。
她们不知,此刻街角巷口,一左一右两个男子也早早地开始了今日的跟踪。
明哲啃着手中干粮,嘟囔道:“我看今日够累的,这一路跟踪,不得饿扁才怪。你不吃点?垫一垫肚子也好。”
明书皱眉瞥了他一眼,语气颇为不耐:“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任务完不成,回去后公子饶不了你。你就不怕他罚你禁闭?”
“禁闭也总比饿死强。”明哲嘟囔了一句,却仍识趣地闭了嘴,一口将包子吞了下去,却差点噎着。
“咳咳咳……”他捂着脖子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明书回头瞪他一眼:“小声点,你是嫌我们不够显眼吗?”
明哲忙咽下包子,揉着喉咙低声说:“好了好了,我闭嘴就是。你别凶巴巴的,我这不是怕挨饿嘛。”
两人一前一后,悄悄跟上了七娘和陈氏。
七娘走在街市上,边走边望着路边的招牌,不时低声询问:“阿母,这家看起来像不像是乐坊?”
陈氏摇头:“不似,牌匾上写的是‘清风书屋’,多半是文人墨客歇脚之处。”
七娘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约莫一盏茶功夫后,她们在一条僻静的巷子尽头看到了一家“彩云轩”。外观虽不华丽,但门前挂着的彩绸与香炉却透着几分乐坊的气息。
陈氏上前敲了敲门,出来一个年轻婢女:“两位找谁?”
陈氏恭敬道:“请问此处可是吴南县的彩云轩乐坊?”
婢女点头:“正是,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陈氏拱手道:“我们来自平阳郡华盛乐坊,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想与贵坊管事说几句话。”
婢女打量了她们一眼,见她们衣着虽不华贵但整洁,语气也礼貌,便点了点头:“请稍等,我去通传。”
婢女转身入内,不多时,一个三十许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身着暗红绸衫,眼角含笑:“二位可是从平阳来的?”
陈氏点头:“正是,在下陈氏,这是小女七娘。此次前来,是想与贵坊询问些事情。”
妇人点头:“我是王妈,是此处管事。进来聊吧。”
七娘与陈氏随她入内,王妈引她们至一间花厅,茶水早备好。
“我们吴南县这边也常有流动的乐妓来访,不过要说合作,倒是少有。平阳华盛名头不小,可我们没有与贵坊合作过,您看,要不要问问下家?”王妈客气的说道。
陈氏笑道:“我们也是初来贵地,还需多了解几处坊馆情况。也想问问,吴南乐坊还有多少家?最近有没有什么需要乐坊出席的宴会或是别的什么?”
王妈思忖片刻,点头:“最近倒是这里的知府寿宴,请了很多乐妓,舞姬什么的,不过都己经结束了好几日了。除了这个,好像就没有特别大的需要华盛乐坊这样的大型乐坊来此地了。要不您去那问问也成。”
陈氏听完,心里一咯噔,她忽然觉得不安起来。于是马上和王妈感谢后,便拉着七娘离开了。
"娘,我们快些走吧。"七娘低声催促。
身后明哲明书对视了一眼,也马上跟了上去。
七娘边走边问:“阿母,你说那个知府寿宴,己经结束好几日了,会不会就是阿父他们接的那个演出?可是都结束了,也应该要回去了。这,却没有消息。而且吴南县除了知府寿宴,就没有其他大型宴会或是需要乐坊演出的地方了。”
陈氏眉头紧锁,声音低哑:“我也担心。你阿父若是演出结束,哪有不回的道理。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那,我们还是先去知府府邸问问吧。”
陈氏听着女儿的话,点了点头:“先去问问,万一确实曾去过那儿呢。”
两人一路快步,赶紧走向街口。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叫卖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反而让人更觉慌乱。
只见一个身穿短打的青年男子路过,七娘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这位大哥,请问知府的府邸在哪儿?可以帮个忙告诉小女子一下吗?”
短打男子被突然叫到,愣了一下,他打量了七娘几眼,又扫了扫身边的陈氏。
“你们去知府那儿做什么?”他警觉地问道,眼中满是戒备。“知府可不是好惹的人,没事莫要去哪儿,晦气。”
陈氏和七娘都怔住了。
那男子看她们面色惶惶,终是忍不住低声提醒:“听闻前几日从平阳来的乐坊的乐妓,冲撞了知府大人,那些人都被关了起来。我劝你们还是别去冒险。知府大人可是横行霸道惯了,连这里的土匪都怕他三分。”
陈氏听完忽然全身颤抖起来,手中的帕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七娘连忙扶住她,急声道:“阿母,稳住,莫要怕。”
对着短打男子深深施一礼:“多谢大哥指点。”
那男子叹了口气,指了指城南方向:“就那边,很明显的朱漆大门,门前两尊石狮子,一看便知。你们,还是三思而后行。”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
七娘紧紧扶住陈氏,轻声安慰道:“阿母,莫要乱想,也不一定就是华盛乐坊的乐妓。咱们先去问问,或许还有转机。”
陈氏颤抖着身子点着头,几乎要哭出声来:“好,先去问问。去问问。快,快走。”
街道渐渐冷清起来,两人加快了脚步。
而在他们不远处,明哲和明书悄然跟随,隐藏着身形。
明哲边走边皱眉:“明书,你说他们若真找到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明书低声应道:“怕就怕那知府果真将人扣押。七娘身份尴尬,若她阿父真是贱籍乐工,知府未必会轻放。”
“那,要不要传信给公子?”
“先等等。”明书目光一凛,“咱们暂且看清楚情况,别让七娘发觉。”
“哎。”明哲叹了口气,“看来这七娘的阿父,多半是被知府关押了。这得需要公子出面了,不过,七娘的身份是贱籍出身,这怎能让公子出面?哎……”
两人继续藏身于街角。
知府府邸前,红漆大门高大威严,门前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门外站着两个手执长戟的衙役,一脸凶神恶煞。
七娘和陈氏站在门前,望着这座宅第,内心忐忑。
“阿母,我去问。”
“不,娘和你一起。”陈氏强打起精神。
七娘整理了一下衣衫,牵着母亲上前,对守门的衙役轻声说道:“两位官爷,叨扰了。小女子是来自平阳郡的华盛乐坊之人,我阿父几日前随坊中人来此献艺,不知可曾在贵府演奏过?今日前来,是想询问其下落。”
那衙役斜眼看了她们一眼,语气不善:“你们是乐妓?”
“是,是乐坊之人。”七娘垂下眼帘。
“那更不能让你们进府。知府大人最讨厌别人登门打扰。识相的快走。”
“可我阿父……”
“别废话。”另一名衙役大喝一声,横戟拦住她们去路。
“我们只是想问问他人是否还在府中,求两位官爷高抬贵手,通传一声。”
“滚。”
陈氏猛地扑倒在地,哭道:“我夫君若真在府中,求您放我们母女进去看一眼,不看,我们心里都不安啊。”
“再不走,我们可要动手了。”
正在此时,府门内传来一声:“吵什么吵?”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府衙小吏官袍,慢悠悠地走出来,看了一眼七娘母女。
“你们是何人?”
七娘深吸一口气:“小女子是平阳郡的人,来贵处是为了寻人。我阿父前些日子随着华盛乐坊的乐妓和杂役一起来了吴南县演出。听闻知府大人寿宴请的便是华盛乐坊的乐妓,所以特意问问是否是真的。我阿父好几日未归家了,想寻来问问情况。”
身着府衙小吏官袍的中年男子瞥了眼七娘,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笑眯眯的冲着七娘道:“的确有华盛乐坊的人来过府邸,不过有一个乐妓冲撞了大人,被府衙关了起来。”
七娘一听心里顿时狂跳起来,她看了看陈氏己经快要晕倒了。
“阿母,阿母,你怎么了?”七娘慌乱的一把抱住了快要倒下去的陈氏。只见陈氏面色苍白,全身无力的在七娘身上。七娘谢过了那个中年男子,便搀扶着陈氏来到了旁边的一块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