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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回到席间时，便转告给了徐明渊刚刚的事。徐明渊眼角的光影仿佛还留有七娘那淡淡的一眼。她低眉顺目地谢过他带去的赏银时，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仿佛在他心上轻叩了一记。只是那眼中分明是谢意，而非情意。
他手中还攥着刚刚的赏银，步履缓慢地走回主位。明明厅中人声鼎沸，丝竹之音不绝于耳，他却仿佛听不见半点喧嚣。心中只剩下那个低眉敛眸的影子，和那句：“请代我谢过你家公子。多谢公子厚意，小女子心领了。”
一如既往地谦逊、一如既往地疏离。
他坐定，眼神游移，身侧酒盏斟满，却再未碰半口。
徐明渊早己注意到清源回来时面色微变，等了片刻，终于凑近轻声问道：“如何？她果然拒了？”
清源默然，将那赏银钱袋缓缓放在了桌上。
徐明渊盯着那钱袋子看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七娘果然仍是那般清冷。”他冷冷的道。
过了片刻，他目光扫过席间，众人饮酒正酣，陆庭汐抱着酒壶与人划拳，笑声震天。几个性急的文士己开始醉吟高歌，气氛逐渐奔放热烈。
而他自己，却忽然觉得乏了。
七娘从帘后出来后，便再未上台。她随着乐坊提前告退，那淡淡的离去，不着痕迹，却带走了他一整夜的心思。
“清源。”他唤了一声，站起身，“去备马车，我要回府了。”
“公子，这就走了？”清源怔了一下，“夜还长呢。”
“我乏了。”他摇摇头，披起外袍，目光望向正前席的陆庭汐。
此时的陆庭汐正端着酒盏，向某位老友敬酒，听见脚步声，回头一望，见是徐明渊起身，忙道：“明渊，怎的这么快便要走？”
徐明渊向他颔首，道：“庭汐，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歇着。你们也莫太晚，饮酒虽好，莫伤身。”
陆庭汐哈哈一笑，己微醺的双眼里尽是畅快：“你且放心，这是我家，我若醉了，便睡在花厅。你看这些文士，醉倒一地，怕也走不了，都得歇在此地。”
徐明渊笑着摇头，眼神一一掠过那些醉卧的诗人，又看了看远处空下来的琴台。
“你们自便。”他说罢，便作别欲行。
陆庭汐见状，欲起身相送，却一个踉跄，差点撞翻案几。
“哎哟……”他扶住桌角，自嘲地笑道：“果然是喝得有点多。”
徐明渊连忙上前扶住他，语带调侃：“这才几盏，便如此？你可还记得你是朝廷命官之子？”
陆庭汐挥挥手，豪气不减：“今日无关政事，只论风雅。难得一聚，不醉不归。”
“罢了罢了，”徐明渊拱手，“那我不打扰各位风流，先行告辞。”
他再不迟疑，抬步出了花厅。
清源己在外院备好马车。车驾前灯笼高悬，黄纸透光，投出斑驳树影。徐明渊一脚踏上车阶，入座后轻轻掀帘，对着清源道：“回府。”
马蹄声踏入夜色，他靠在车厢一角，帘外风声渐起，晚春的夜凉吹得他微微清醒几分。
他脑中却仍回荡着那一曲琴音，和那抹转身离去的淡衣倩影。
“七娘……”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像是第一次认真咀嚼这两个字。
她自持清冷，不善言辞，却在琴音中倾吐心声。她明明只是一个乐坊女子，却有着世家贵女难比的风骨与节操。
今夜，她对清源婉拒，他本该如往常那般，冷眼旁观。
可当他看见清源带着一丝失落回来，他的心也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心痛，更非疑惑不解。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关注，从来不只是欣赏。
也许，他也该争一争。
他闭上眼睛，心思翻涌：若她真的如此特别，那他是否，也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而在陆府花厅的另一侧，崔琰也己离席。
“仲阳。”他招了招手。
“属下在。”仲阳应声上前。
“牵马。我该走了。”
“公子今日不多留吗？”仲阳轻声问道。
“不了。”崔琰转头，看了一眼早己散去一半的乐坊，“她走了，我也不想应酬了。”
“属下明白。”
崔琰自小习武，筋骨强健，几盏酒下肚仍神色如常。他整理好衣衫，步伐稳健地走到前厅。
陆庭汐此时正倚在长案旁，与人谈笑风生，见崔琰走来，立刻道：“崔兄，这就走？”
崔琰轻轻拱手：“是，该回去了。”
“今夜兴致正浓，何不再饮几盏？”
“不必了。”崔琰目光淡淡扫过一地杯盏与醉态，“你是主人，自要陪客，我便不打扰。”
陆庭汐放声大笑：“果然还是你最清醒。”
“也最无趣。”崔琰加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陆庭汐拍拍他的肩膀：“改日再聚。”
“好。”
崔琰转身而出，月光斜洒在他肩头，夜风拂面，带着初夏树梢的微凉。
仲阳早己将马牵到前院，崔琰翻身上马，缰绳轻甩。
他没有多言，只是在马蹄踏出府门时，轻声低语：
“七娘。”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
她的影子，竟也悄然刻进了他的心湖。
七娘回到乐坊后，便看到母亲陈氏己经在她的寝屋等她回来了。
她把琴放好，便悄悄来到了母亲身边，轻声唤道：“阿母，七娘回来了。”
陈氏本要昏昏欲睡了，听到了七娘的声音，一下惊醒了。她猛地坐起身，眼里满是担忧与疲惫，却也闪过一丝欣慰：“七娘，你总算回来了。”
她伸手将女儿拉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今日在陆府，没出什么事吧？他们那些达官贵人，嘴脸可不好对付。”
“阿母放心。”七娘柔声安慰道，“女儿谨慎得很，只是弹琴唱曲，没有与人多说话。”
陈氏略略点头，却还是忧心忡忡，“你阿父这次随着乐坊去外乡演奏，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己经去了好几日了。之前都是两三日最多了，这次己经过去西五日了，还未归来，我有些担心。”
七娘一愣，随即伸手抚了抚陈氏的后背，语气轻柔：“阿母，莫急。阿父他行走江湖多年，阅历丰富，又精通曲艺，身子骨也硬朗得很，断不会出什么事。兴许是路上遇到加场，也可能客人高兴，又多留了一日。”
陈氏却轻轻摇头，眉宇间全是愁容：“你不懂，他如今年纪大了，行路比不得年轻时。再说了，这次他们去的是吴南，那边传说最近不太太平，城外还有山匪。我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阿母。”七娘忙握住母亲的手，“莫要胡思乱想。你这样七上八下的，只会让自己睡不安稳。阿父是去演出，不是去走镖，况且他还带了咱们乐坊的几个师兄，都是会武的，断不会让阿父受伤。”
陈氏听女儿这样说，神色稍缓，叹道：“但愿吧，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来，我这心就放得下了。”
“阿母，去睡吧。”七娘温声道，“再熬下去，您身子要吃不消的。”
陈氏点点头，却依旧坐着不动，目光落在七娘的脸上：“七娘，今日那位徐公子和那位崔将军，你有何感觉？”
七娘一怔，低头掩饰眼中的波澜，语气淡然：“徐公子温雅有礼，崔将军风度翩翩，都是难得的人物。”
“只是如此？”陈氏盯着她。
七娘咬了咬唇，没说话。
陈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从小聪慧，我不拦你做什么梦，可要记得，你我母女是贱籍出身，不论你多才多艺，在他们眼中，始终是个弹曲的。你若陷得太深，便是伤心的开始。”
“我知道。”七娘低声应着。
“好好歇着吧。”陈氏起身准备离去，却在走出几步后停住脚步，又回头望了一眼七娘，“他若真是个好人，就不会让你心烦意乱。世间真情固然难得，可惜咱们没福气。”
屋内灯火幽幽，七娘站起身，将门缓缓掩上。
她静静地洗漱、沐浴，一切都井井有条，却仿佛是行尸走肉般重复着日常。
等她终于躺在床上，身体一触碰到温暖的被褥，本应是放松的时刻，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崔琰的笑容。
崔琰策马而来时衣袍猎猎的英姿。
崔琰坐在花厅时静静望着她的神色。
他不曾说太多话，可他眼神中那一抹深意，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印在了她心中。
“崔琰。”她口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几不可闻，仿佛怕这名字一出口，就惊扰了夜色。
她翻了个身，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
“七娘，莫要胡思乱想了。”她低声自语，手轻轻拍着额头，“你们不可能的。你们的身份，注定了是有缘无分。”
她想起今日自己下意识回绝清源传话的那一刻。
她没多想，可当她走出那花厅后，心却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贱籍出身。”她苦笑，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奈，“就己经注定这一生你都会被束缚在自己的这个阶层。”
她闭上眼，却止不住心头翻腾的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