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潮气刚被热风蒸干,荒原就换上了热季末的斑驳妆容。苏冉蹲在药圃边缘,指尖捏着片半枯的艾草叶——叶片边缘泛着焦褐,却是她特意留下的“风向标”:当最后一丝雨气散尽,叶尖会卷成细钩,预示雪季的第一缕寒风将至。
“又在看天?”凛的声音混着兽骨刀切割兽皮的“咔嚓”声,尾尖卷着束晒干的金盏花,往她发间一放,“阿娅说你盯着艾草叶念叨了半个时辰,像在和它吵架。”
金盏花的干瓣蹭过她耳尖,带着阳光烤焦的草香。苏冉抬头,看见凛额角沾着碎皮屑,银发被热风吹得乱翘,却执意要帮她整理草药架——那些用火山岩和藤条搭成的架子上,分门别类堆着止血草、驱虫草,还有她新标注的“雪季储备区”。
“不是吵架,是在算日子。”她抽出兽皮纸上的炭笔,在“雪季倒计时”栏画下道刻痕,“往年雪季前的‘风燥期’有多久?上次听祭祀说,部落曾在风燥期折了半支狩猎队。”
凛的动作顿了顿,兽骨刀在木架上划出浅痕:“二十天。风卷着沙砾能磨穿兽皮,猎物躲进地洞,连草药根都冻得发硬。”他忽然转身,指尖蹭过她腕间的兽骨脚环——那是他亲手刻的,边缘还留着初次打磨时的毛边,“今年有你,不一样。”
这话像块裹着热风的兽皮,轻轻盖在她心上。苏冉低头,看见脚环上歪扭的豹纹旁,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刻的草叶——是青芷草的轮廓。她忽然想起昨夜,凛蹲在火塘边,借着火光笨拙地刻着木环,尾尖卷着炭笔,在兽皮上画废了三张草图。
“今年我们要囤‘暖根’。”她展开兽皮地图,指尖点着苔原方向,“这种草长在冻土边缘,根部能熬制热汤,比兽肉干更抗寒。但需要穿过‘风蚀谷’,那里的流沙…”
“我陪你去。”凛打断她,兽耳在热风中轻轻抖动,“风蚀谷的流沙每隔三个时辰变一次方向,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记得标记。”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从腰间解下条磨损的兽皮绳——绳上打着七个死结,是雪豹族老族长带他穿越风蚀谷时留下的“路标”。
出发那日,荒原的风带着沙砾的粗粝。苏冉裹紧兽皮斗篷,看着凛在前方兽化,银豹身影在沙丘间跳跃,尾尖每隔百步就扫出个箭头形状——那是雪豹族特有的“路标语”,比任何文字都更鲜活。
“跟着我的脚印!”凛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豹爪在沙地上刨出浅坑,“踩实了再迈腿,别学阿荻上次在药圃打滑。”话里带着嫌弃,尾尖却在她路过时轻轻扫过她手背,像在确认她是否跟紧。
风蚀谷的入口立着几座风化的石堆——那是过往旅人留下的标记,顶端插着褪色的兽骨。苏冉蹲下身,指尖蹭过石堆缝隙里的草根——是“沙刺草”,叶片蜷曲如针,根部却藏着能止渴的汁水。“凛,把这些草根晒干,混在肉干里能防潮。”她抬头,却看见凛正盯着石堆顶端的兽骨,耳尖绷得笔首。
“这是灰爪部落的标记。”他的声音冷下来,豹爪按在石堆上,“去年风燥期,他们抢了我们的暖根草,还在石堆刻了狼爪印。”兽骨上果然有三道深痕,像被利爪抓过,却在右下角多了道细浅的刻痕——是片草叶,和苏冉脚环上的一模一样。
“你刻的?”她指尖触到那道草叶刻痕,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凛别过脸去,银发被风吹得遮住耳尖:“那时想…要是你来了,看见草叶,就知道这里能找暖根草。”
这话太突然,让苏冉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忽然想起现代的情侣手链,那时觉得不过是形式,此刻却觉得,这道藏在石堆里的草叶刻痕,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心颤——原来在她还没来到兽世时,凛就己经在为她的到来做准备。
穿越风蚀谷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凛用兽皮绳把两人的腰系在一起,尾尖始终卷着她的手腕,在流沙突然翻涌时,甚至用整个豹身护住她——滚烫的体温透过兽皮传来,混着沙砾的粗粝,却让她想起实验室的恒温箱,那时她总嫌太闷,此刻却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温暖。
当第一簇暖根草的紫花出现在沙丘缝隙时,苏冉几乎要欢呼出声。她蹲下身,指尖刨开滚烫的沙粒,露出纺锤形的根块——表皮粗糙如树皮,掰开却泛着晶莹的黏液,像裹着一层天然的防冻膜。
“小心!”凛的怒吼突然在头顶炸开。苏冉抬头,看见沙丘顶端腾起道灰影——是只浑身沾着沙砾的荒原鬣狗,利齿间还滴着涎水,显然把他们当成了猎物。
凛的豹爪比思维更快,瞬间弹出刺入沙地,尾巴猛地将她扫到身后。鬣狗的扑击带起大片沙砾,却在触到凛银豹纹的瞬间顿了顿——雪豹族的威慑力,即便在风蚀谷也不容小觑。
“躲到石堆后面!”凛的声音带着兽类特有的低嚎,尾尖却悄悄卷住她的手指,“数到三,往左边跑,那里有我做的标记。”
可苏冉没动。她看见暖根草的根块还露在沙外,想起部落里等着过冬的幼崽,忽然伸手拽住凛的豹耳——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的兽耳,绒毛带着沙砾的温热,却让凛猛地僵住。
“别杀它,吓走就行。”她盯着鬣狗的眼睛,慢慢举起手里的暖根草,“荒原的生灵都在求活,没必要赶尽杀绝。”
凛的瞳孔在阳光下缩成竖线,却听话地收利爪,改用尾巴卷起沙砾,在鬣狗面前扫出道沙墙。鬣狗呜咽一声,转身消失在沙丘间,临走前竟看了眼苏冉手里的暖根草,像在记住这个奇怪的雌性。
“你啊…”凛化回人形,指尖蹭掉她脸上的沙粒,耳尖却红得比暖根草的花还艳,“连鬣狗都敢劝,要是我没在身边怎么办?”
“可你在啊。”苏冉仰头看他,风把他的银发吹得飘起,遮住了耳后泛红的皮肤,“而且,暖根草比鬣狗更重要——你看,它的根能分成三瓣,一瓣熬汤,一瓣晒干磨粉,还有一瓣…可以种在药圃里。”
凛的喉间滚过一声低笑,忽然弯腰,指尖捏住她发间的金盏花干瓣:“原来我的雌性,眼里只有草药和部落。”他说得轻,尾尖却在她腰间绕了半圈,又像怕吓到她似的,迅速松开,“等回部落,把暖根草种在你洞穴前的石洼里,这样你半夜起来熬药,就不用摸黑了。”
这话里的“你的洞穴”“半夜熬药”,像把她的生活细节都刻进了他的计划里。苏冉忽然想起现代的租房生活,那时她总觉得房子只是暂时的落脚处,此刻却觉得,这头雪豹用利爪和尾巴,在荒原上为她搭了座永远不会塌的“洞穴”。
回程时,凛把暖根草裹在最厚实的兽皮里,背在肩上。苏冉攥着那根打满死结的兽皮绳,忽然问:“凛,你刻的草叶标记…是什么时候?”
凛的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热季中期,你教雌性们分辨毒草那天。那时就想…要是能留住你,总得给你留点‘能看懂的记号’。”
沙砾打在兽皮上,发出细碎的响。苏冉望着前方银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不懂甜言蜜语的雪豹族长,早就在荒原的每个角落,用他笨拙的方式,写下了最动人的情书——是药圃里的图腾,是脚环上的草叶,是石堆间的刻痕,更是每次危险时,永远挡在她身前的、带着体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