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引擎的怒吼与站台的喧嚣,如同两只巨兽的搏杀,在李羞花混沌的脑中反复冲撞。长途汽车驶出临江城区,爬行在愈发荒凉的国道,车身如同醉酒般剧烈摇晃,每一次震动都狠狠牵扯着她小腹深处那根剧痛的神经。她蜷缩在车厢尾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额头死死抵着冰凉污浊的玻璃,试图用那点刺骨的寒意来麻痹全身近乎崩溃的痛楚和恐惧。胃里空空如也,却翻腾着一股股灼烧般的酸苦,每一次涌上喉头都让她浑身痉挛。汗水早己湿透了里外三层的衣衫,冰凉粘腻地贴在身上,与窗外灌进来的、混着尘土和柴油尾气的冷风一激,冻得她牙关咯咯作响。
她不敢回头,更不敢抬眼。只死死地盯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单调到令人麻木的风景:褪色的田野,干枯的河道,孤零零的电线杆,偶尔闪过一两间低矮破败的农舍。每一根电线杆,每一个路口,似乎都潜伏着追兵冰冷的眼睛!吴义那张隐藏在警徽之后、却带着无尽贪婪与杀意的胖脸,如同梦魇,死死贴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新天最后那条用血写就的短信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在她脑中疯狂打转:“灶台右三活砖蒸屉下……”这几个字,承载着新天的命,朱广进一家的血,如今也变成了套在她和她腹中骨肉脖颈上的绞索!
包裹…那只装着她所有依靠的深蓝帆布提包…遗落在了那个冰冷肮脏的行李舱里!里面是她和新天唯一值钱的家当,那些保命的钱,手机,那件浸着新天气味的碎花棉袄…都没了!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将她彻底淹没。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依靠,腹中的孩儿还在剧痛中抗议…她能逃到哪里去?那些追兵会不会顺着这条长途线追来?
“呕…!”强烈的恶心感再次袭来,她捂住嘴,干呕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滚落。
“喂!你没事吧?”旁边座位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嫂皱着眉,略带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孩子的哭声在嘈杂的车厢里更显刺耳。
李羞花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每一道投向她的、哪怕是好奇的目光,都让她感觉像被利刃刮过。
汽车在黄昏时分驶入了第一个稍大的集镇。司机吆喝着“休息二十分钟”停下。乘客们纷纷下车,舒展筋骨,寻找吃食。李羞花挣扎着想跟着下去透口气,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刚站起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重重跌坐回硬邦邦的座椅上。小腹的绞痛在这一刻变得尤为锐利尖锐,如同有把小刀在里面疯狂绞动!
“孩子…我的孩子…”她绝望地捂住肚子,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滚烫地流淌在冰凉的手臂上。无尽的疲惫、恐惧、饥饿、剧痛终于击垮了她最后一丝意志的堤坝。她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的鸟雀,蜷缩在散发着汗臭和烟草味的座椅角落,瑟瑟发抖。
车厢渐渐空了。窗外的晚霞带着一种残忍的壮烈,泼在废弃的广告牌和垃圾堆上。风声呜咽,像是无数枉死冤魂的悲鸣。就在绝望即将彻底吞噬她的那一刻,一只布满老茧、却异常温和的手,轻轻搭在了她颤抖冰凉的肩膀上。
李羞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
“闺女…”一个苍老而和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吃力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站在座位旁的是一个约莫六十岁上下的老人,穿着半旧的灰色对襟褂子,须发花白,满脸刀刻般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温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仿佛能映照出世间的悲苦。他挎着一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放着几只煮熟的鸡蛋和用荷叶包着的粗粮饼子,散发出的食物香气。
“出门在外不容易,看你这脸色…”老汉叹了口气,没有追问,只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饼子和一枚煮鸡蛋,不由分说地塞进李羞花冰冷僵首的手里。“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天大的事,填饱肚子才有劲儿想辙。”他语速平缓,像在诉说最质朴的道理,“这班车终点是青萍镇。那地方小,乱得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闺女你这样子…怕是独苗不放心…不如在前面小河庄下,就在林山尾巴下面,安静些,找点山草药也能缓缓肚子疼…”
小河庄?林山?安静?草药?
这几个陌生的地名和词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投入漆黑深潭的一粒石子,瞬间激起了李羞花求生的涟漪!
老汉没再多说,提着篮子蹒跚地走开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羞花捧着那温热的饼子和鸡蛋,那点久违的温度顺着掌心流入冰凉的身体。她看着老汉佝偻消失在车厢尽头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简陋却珍贵的食物,喉头一阵更加强烈的哽咽堵住了呼吸。世界并非只有追杀的冷酷绝望,还有一丝微光。
就在汽车重新发动的前一秒,李羞花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下了车!她甚至没拿那个饼子和鸡蛋,脑海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下车!去小河庄!去林山!那里更小,更偏,更不容易被找到!只要撑过最危险的头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