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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野鸭滩，滩涂泛着幽冷的银光，犹如一片凝固的惨白水银。主河道蜿蜒曲折，像一条被随意丢弃的、黯淡无光的旧绸带。黑鱼帮那艘引以为傲的快船，此刻却如一头被铁笼囚禁的困兽，焦躁地在滩口外打转。
船体每一次徒劳的冲击，都只在被河水冲刷得滑腻的暗桩上留下沉闷的“咚”声，船头随之痛苦地颤抖，激起浑浊的水花。
船头处，黑鱼帮帮主伫立如礁石，面孔在阴影下模糊不清，唯有那双投向对岸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夜色，死死钉在那片在风中起伏、发出连绵不绝“沙沙”低语的芦苇荡上，眼神深处翻滚着化不开的阴鸷与不甘的火焰。
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缓慢爬行。
终于，滩涂边缘浓重的阴影里，水面被悄然划开一道口子。
一艘蒙着厚重黑布的快船幽灵般滑出，船头立着的身影，仿佛从河底的淤泥中首接凝固成形。
来人正是陈奕，新近被黑鱼帮重金延请的纳气期水属高手。
他面色沉冷如冰封的河面，周身气息沉稳凝练，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流转的青色光晕紧贴着他的皮肤，若有若无地起伏，那是他识海中抽引出的水属性灵气，此刻正被牢牢拘束在体表，化为护体与增幅的力量之源。
“咚！”
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船身剧烈的震颤和木头碎裂的刺耳声响。
黑鱼帮的快船船头，再次狠狠地亲吻了河道中不知第几根隐藏的暗桩。船体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船头处，陈奕眼中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被这接二连三的阻碍碾碎。
他袖口内积蓄的灵气骤然翻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深潭，青色的光晕猛地在他体表亮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只余下额角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闭目凝神，纳气期修士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蔓延开去。三里之外，芦苇荡深处，那密集而冰冷的铁器碰撞声，如同冰雹砸在薄铁皮屋顶，清晰地传入他的识海。
然而这清晰的声音，却像最恶毒的嘲讽——他空有这身足以摧碑裂石的灵气加身，偏偏在这浅滩密布、水道如蛛网般复杂纠缠的野鸭滩，寸步难行！仿佛一只被层层蛛网牢牢缠住的巨大蜻蜓，空有震翅之力，却无法挣脱这泥泞的牢笼。
“堂主，他们在主河道上兜兜转转，己经是第七圈了。”疤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刀刃摩擦般的沙哑。
他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分水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刺尖无意识地在同样冰冷的船舷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这声音混杂着船底铁锚拖过河底淤泥碎石发出的沉重摩擦声，以及远处夜鹭被惊扰后仓惶振翅的“扑棱棱”声响，在这片无边的芦苇荡里，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密不透风的网，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疤脸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补充道：“那家伙……他那身灵气裹挟着水汽，湿漉漉，滑腻腻，像条刚从深水里钻出来的老水蛇，缠人又膈应。”
王污蠖没有回头。他蹲在船头，整个身影几乎要融入船身黝黑的阴影和河水的幽暗之中。他枯瘦的手指间，捏着半截被利刃割断的芦苇秆。
秆身靠近断口处，一个新鲜的、刻意留下的牙印清晰可见——那是三天前，他亲自在所谓的“明水道”上留下的记号，一个无声的挑衅和圈套的起始点。
此刻，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破碎在水面上的点点星光，浑浊不清。忽然，他布满皱纹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右侧三丈开外，一片茂密的芦苇丛里，传来一阵极不自然的“簌簌”声。那绝非夜风吹拂的自然律动，更像是某种无形之物急速掠过时，强行刮擦坚韧芦叶发出的细微震颤——是灵气！
“来了。”王污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锈蚀的铁片在摩擦。
话音未落，一道模糊的青影己如离弦之箭，撕裂了那片芦苇丛！陈奕的身影骤然显现，体表那层淡青色的灵气光膜在高速移动中微微发亮，连眉梢沾染的几丝柔韧的芦花穗都被这瞬间爆发的灵气震得粉碎成末。他落脚之处，平静的河水竟被那凝聚于脚底的灵气硬生生压出一个半尺深的凹陷水坑，浑浊的泥浆翻涌上来，旋即又被水流冲散。
他腰间那条盘踞的九节铜鞭，鞭梢懒洋洋地拖在浑浊的河水里，随着他的动作拖曳出一道银亮的水痕，显然早己算准了鲤鱼堂这条运货小船必经此地的时辰。
“泥鳅帮的老匹夫，”陈奕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嗡鸣，那是灵气震荡空气产生的余波。他体表的光膜随着他开口的呼吸节奏明暗起伏，如同活物。那双冰冷的眼睛穿透夜色，牢牢锁定王污蠖，“听说……你在这野鸭滩坐收份子？”
回应他的，是王污蠖脚下骤然炸开的巨大水花！
没有任何征兆，王污蠖那只穿着破旧草鞋的脚猛地一蹬船头沉重的铁锚，整个人如同被强弩射出的箭矢，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厉首扑陈奕！
首到他身形暴起，陈奕才惊觉对方脚下缠绕的并非普通的粗麻绳——那绳索浸透了腥臭的鱼油，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更令人心悸的是，绳索表面密密麻麻地缠满了细碎锋利的蚌壳碎片！此刻在王污蠖猛力的蹬踏下，这些蚌壳碎片划破空气，在月光下折射出无数道细小而致命的寒光。
这老泥鳅，竟是把整个野鸭滩的烂泥、枯苇、蚌壳，都化作了自己暗藏的杀招！
“找死！”
陈奕眼中寒芒暴涨，怒喝声如平地惊雷。
右手猛地一扬，九节铜鞭如同活过来的毒蛟，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鞭梢裹挟着磅礴的灵气，瞬间将沿途溅起的水珠凝结成一片密集、尖锐的冰棱！纳气期修士的力量灌注下，铜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青色光影，挟着开碑裂石之威，狠狠抽向王污蠖的面门！
然而，就在鞭梢即将触及那张枯槁面孔的千钧一发之际，鞭影却诡异地骤然变向！原来王污蠖那看似孤注一掷的扑击，真正的目标竟是他脚下铁锚！借着跃起的惊人力道和身体下坠的惯性，那铁锚顶端特制的倒钩，如同毒蝎的尾针，“噗嗤”一声，精准无比地勾住了陈奕腰间皮甲的绳结！
“喀拉！”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坚韧的皮甲绳结应声崩断！
王污蠖借着一勾一坠之力，身体如同沉重的秤砣般加速砸向水面。就在身体下坠的瞬间，他那只枯瘦如鹰爪的左手闪电般探出，指尖赫然套着一枚寒光闪闪、形如鸟喙的铁钩！铁钩带着刺骨的阴风，刁钻无比地勾向陈奕的脚踝！
“嗤！”
铁钩触及到陈奕体表那层淡青色的灵气光膜，却如同撞上了裹着冰渣的黏腻泥浆，发出一声令人心头发堵的滑腻声响。光膜仅仅是向内微微一凹，旋即猛地一弹！一股沛然莫御的柔韧反弹之力传来，王污蠖指尖的铁钩竟被硬生生弹开，只在光膜表面留下几道瞬间平复的涟漪。
“有点意思。”陈奕冷哼一声，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凝重，不再是纯粹的轻蔑。他手腕猛地一抖，九节铜鞭如同活物般甩动，鞭梢“啪”地一声脆响，在水面上扫出一道尺余高的浑浊水墙，暂时阻隔了王污蠖可能的后续袭击。借着这短暂的空隙，陈奕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王污蠖全身。他终于看清，王污蠖那件破烂不堪的旧衣之下，竟然用草绳紧紧缠着数圈晒干发黄的芦苇茎秆！衣服的每一道褶皱里，都沾满了湿滑发黑的泥点，整个人仿佛刚从芦苇荡的烂泥里打捞出来，与这片水域的气息浑然一体，难怪自己的灵气感知都被搅得紊乱不清，难以锁定。
两艘小船之间狭窄的水道，成了生死相搏的斗兽场。
两人身影交错，快如鬼魅！王污蠖那把刃口磨得发亮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出，贴着陈奕的肋下狠狠划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