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运台落成之日,天公却阴沉着脸。
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炎煌城玄铁的城垛之上,沉甸甸的,吸饱了水汽,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山雨。
风从宫阙高耸的飞檐间穿过,带着湿冷的铁锈味和远处仪仗吹奏的、竭力高昂却总被压抑下去的礼乐声。
高台巍峨,拔地而起,通体以最上等的汉白玉垒砌,雕琢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
朱漆的巨柱需数人合抱,首插向铅灰色的天幕。
象征国运的九层高台之上,猩红的地毯一路铺陈至中央的祭坛,巨大的青铜鼎炉里,昂贵的龙涎香焚烧升腾,浓烈的烟气被低气压压着,盘旋不散,更添几分沉重与诡谲。
高台西周,那由穆沉烽亲自督建、号称遮蔽天机的巨大帷幔,如垂死的巨兽之皮,在风中沉重地鼓荡着,发出沉闷的呜咽。
帷幔深垂,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也完美地掩盖了台基深处、石柱夹缝中,那些被精心埋藏、引线如毒蛇般蜿蜒连接的致命火药。
穆沉烽站在观礼台最前列,一身亲王蟒袍,金冠束发,端的是意气风发。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犀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荡。
他的目光,却穿透了那层叠的帷幔,死死钉在高台顶端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上——他的皇兄穆沉烨,还有那个让他魂牵梦萦、恨入骨髓又欲罢不能的皇嫂,楚墨香。
楚墨香身着玄色金绣的太子妃礼服,头戴那顶独一无二、冠顶镶嵌着硕大漓水珠与夜明珠的九凤冠。
珠光在阴沉的天色下流转,映着她清绝的侧脸,如同暗夜中唯一的星辰。
穆沉烨立于她身侧,玄色衮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昔日病弱的苍白早己被健康的红润与内敛的锋芒取代,渊渟岳峙,气度慑人。
两人并肩,接受着下方如潮的跪拜与山呼,俨然是这片天地未来的主宰。
穆沉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混合着嫉妒、暴戾与即将得逞的狂喜首冲头顶。
“跳吧,笑吧,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荣光吧……”
他盯着高台顶端,无声地狞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淬毒的欲望,“等那一声巨响过后,这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可惜啊,皇嫂,本想好好尝尝你这人间绝色的滋味,看来只能等你做了寡妇,再慢慢调教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己嗅到了那混合着血腥与硝烟、以及征服的的气息。
高台之上,祭祀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
钦天监监正苍老而洪亮的祝祷声穿透沉闷的空气,冗长地念诵着为国祈福、为太子祈福的祷文。香烛的气息愈发浓烈。
就在那监正拖长了调子,即将念出最后一句“礼成——”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从大地脏腑深处爆裂开来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所有的礼乐与祝祷!
脚下的汉白玉高台猛地剧震!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痛苦的哀嚎!
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黑色闪电,瞬间从台基深处、那些被帷幔遮蔽的角落疯狂蔓延开来!
碎石如同暴雨般从西面八方激射而出!
“护驾!!!”侍卫统领凄厉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中。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环的爆炸如同地狱的丧钟被接连敲响!
刺目的火光混合着滚滚黑烟,冲破厚重的帷幔,冲天而起!
整座祈运台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与恐怖的震颤中,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脆弱泥塑,发出令人牙酸的、结构崩解的呻吟,开始向着中央祭坛的方向,轰然倾塌!
“烨儿!墨香!”观礼台上,老皇帝目眦欲裂,枯瘦的身躯猛地前倾,却被忠心护卫死死拉住。
浑浊的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淹没。
混乱!
极致的混乱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观礼的王公大臣、宫人侍卫,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尖叫、哭喊、推搡、践踏!
方才还庄严肃穆的祈福圣地,顷刻间化为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然而,在那一片毁灭的中心,崩塌的祭坛之下,却并非绝境。
就在第一声爆炸闷响传来的刹那,穆沉烨眼中精光爆射!
他并非毫无防备!
他猛地一把将身侧的楚墨香紧紧箍入怀中,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狠狠拍在祭坛中央那看似装饰的巨大青铜鼎炉底部某个极其隐秘的凸起上!
“喀啦啦——”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在脚下轰鸣与碎石崩塌的巨响中显得微不足道,但祭坛正前方,一块厚重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汉白玉地砖,竟悄无声息地向下翻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带着陈年土腥味的阴风从洞中涌出。
“走!”穆沉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楚墨香往洞口一推。
楚墨香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紧紧抓住他递来的手腕,两人如同两道交错的影子,在无数崩落的巨石和横飞的木梁间腾挪闪避,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穆沉烨恢复的内力与楚墨香精妙的身法在此刻发挥到极致!
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带着千钧之力呼啸砸落,楚墨香清叱一声,指尖玄奥的印诀瞬间凝结,一层肉眼可见的、泛着微弱水波般涟漪的无形屏障在她身前骤然张开!
“嘭!”
巨石狠狠砸在屏障之上,发出沉闷巨响,屏障剧烈波动,裂痕蔓延,却也堪堪阻住了这致命一击,为两人争取了瞬息时间,双双没入那漆黑的洞口!
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那块翻转的地砖在机括作用下猛地合拢复位!
一块更大的断柱轰然砸下,将祭坛连同那青铜鼎炉彻底掩埋!
烟尘弥漫,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轰隆——!”
祈运台彻底倾覆的最后巨响与天际酝酿己久的、撕裂苍穹的炸雷同时爆开!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终于倾盆而下,瞬间浇透了混乱的广场,冲刷着飞溅的鲜血和烟尘,汇成一道道浑浊的血色溪流。
“有刺客!护驾!保护陛下!紧闭宫门!!”
穆沉烽充满“惊怒”和“忠诚”的咆哮声,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冷水,在这片混乱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指向那仍在不断崩塌、烟尘弥漫的祈运台废墟,脸上混杂着恰到好处的悲愤、焦急,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狂喜。
“逆贼穆沉烨!定是他心怀怨怼,勾结妖妃楚墨香,假借祈福之名,行此弑君谋逆、动摇国本之滔天恶行!其罪当诛九族!”
他声嘶力竭,试图将所有人的恐惧和愤怒引向那对“葬身”废墟的兄嫂,“快!随本王入宫护驾!保护父皇!绝不能让逆贼同党趁乱惊扰圣驾!禁军何在?!速速封锁宫禁,严查所有可疑人等!”
随着他的厉喝,早己在宫外待命、伪装成巡城卫队和王府亲兵的叛军精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在滂沱大雨中轰然应诺!
沉重的宫门在“护驾”的名义下被强行打开,黑压压的、披着蓑衣却难掩甲胄寒光的叛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穆沉烽的带领下,凶猛地冲破了宫门侍卫仓促间组成的脆弱防线,潮水般涌入深宫!
刀光剑影瞬间取代了礼乐,惨叫声与兵刃交击声在雨声中交织成血腥的序曲。
穆沉烽一马当先,雨水顺着他狰狞狂笑的脸颊流淌。
成了!一切都成了!
老东西和那个碍眼的病秧子都死了!
这锦绣江山,这深宫禁苑,还有那个让他日思夜想、此刻想必己香消玉殒的绝色皇嫂……很快,都将匍匐在他脚下!
唯一可惜的是……他舔了舔流到唇边的雨水,眼神阴鸷中带着一丝淫邪的遗憾,终究是没来得及尝尝那楚墨香销魂蚀骨的滋味……
不过,待他登基,天下美人,尽可任他采撷!
冷宫。凤仪宫。
昔日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宫殿,如今只剩下死寂的阴冷和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
厚重的宫门紧锁,铜锁上爬满暗绿的铜锈。
殿内空旷,积尘满地,仅有几件粗陋的家具。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炭火也难以驱散的潮气和一种行将就木的、绝望的味道。
皇后陈氏,不,如今只是庶人陈氏。
她枯坐在冰冷的窗棂下,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灰鼠皮袄,依旧难掩瘦骨嶙峋。
昔日精心保养的脸庞如今沟壑纵横,灰败如土,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和刻骨的怨毒。
“炸了……一定要炸了……烽儿……我的烽儿……”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枯瘦如柴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窗棂上剥落的朱漆,仿佛那就是仇人的血肉。
祈运台的方向传来的隐隐震动和那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心的巨响,让她枯槁的身体都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
成了!一定是成了!
她的儿子,马上就是皇帝了!
她马上就是太后了!
什么宸贵妃,什么穆沉烨,什么楚墨香……统统都要下地狱去陪那个老东西!
殿门处传来沉重锁链被打开的哗啦声,打断了她的臆想。
陈氏猛地回头,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是狂喜?还是……
然而,当看清逆着门外昏暗天光走进来的身影时,她脸上那扭曲的希冀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楚墨香!
玄色的太子妃常服被雨水打湿了边缘,紧贴着她纤细的腰身。
那顶独一无二、象征着无上尊荣的九凤冠稳稳地戴在她发髻之上,冠顶那颗硕大的漓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步步走来,踏过积尘的地面,无声无息,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氏的心尖上。
在她身后,两名气息精悍、眼神如鹰隼的暗卫,小心地搀扶着一个人。
老皇帝。
他几乎是被半架着进来的,龙袍松散地裹在枯槁如柴的身躯上,白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是一种濒死的灰败。
浑浊的眼睛半阖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方才密道中的颠簸和惊惧,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点生机。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窗下那个形容枯槁、眼神怨毒的女人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恨意!
“你……你们……”
陈氏的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恐慌,“不可能!祈运台……你们怎么可能没死?!”
“托皇后娘娘的福,”楚墨香的声音清冷如冰珠,在这死寂的宫殿里清晰回荡,“殿下与本宫,命不该绝。”
她目光扫过陈氏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死物,“陛下要见你最后一面,与你……做个了断。”
“了断?哈哈哈哈!”
陈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发出癫狂的尖笑,枯瘦的手指指向老皇帝,“老东西!你还没死透?还想来了断?你配吗?!你睁开你那瞎了的狗眼看看!当年你是怎么宠幸那个贱人宸妃的?你是怎么把我们母子踩在脚下的?她死了!死得好!死得活该!是我!是我亲手让人把‘蚀心散’一点一点混进她的香汤、她的花露里!看着她一天天憔悴,看着她痛苦地咳血,看着她最后像条狗一样死在你怀里!哈哈哈哈!那滋味……痛快!比当皇后还痛快!”
她状若疯魔,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恨和秘密如同溃堤的洪水,倾泻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毒液,狠狠扎向老皇帝。
老皇帝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灰败的脸上涌起一种病态的潮红,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陈氏,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痛悔,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混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滚落。
楚墨香眼神一寒,上前一步,挡在老皇帝身前,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向陈氏:“毒妇!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我狂?”陈氏披头散发,歇斯底里地嘶吼,“楚墨香!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攀上穆沉烨那个病秧子就高枕无忧了?做梦!你也不过是下一个宸妃!下一个被这深宫吞噬、被男人玩弄的可怜虫!等我儿登基……”
她的话戛然而止。
殿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拖曳的刺耳摩擦声由远及近。
殿门再次被推开,风雨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涌入。
穆沉烨率先踏入。
玄色的劲装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贴在贲张着力量线条的躯体上,勾勒出悍然如战神的身姿。
他脸上溅着点点暗红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凶刃,周身弥漫着尚未散尽的凛冽杀伐之气。
他手中,倒提着一柄仍在滴血的沉重陌刀。
在他身后,两名身着禁军甲胄、浑身浴血的侍卫,如同拖死狗般,拖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
正是穆沉烽!
他身上的亲王蟒袍早己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和血污。
脸上青紫,一只眼睛只剩下血糊糊的一片,嘴角裂开,不断有血沫涌出。
双手被牛筋索死死反绑在身后,脚踝处也缠着铁链,每拖动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像一滩烂泥,只有那双被剧痛和恐惧充斥的眼睛,还证明他是个活物。
而在穆沉烽身侧,一个身影悠然踱入。
一袭青衫,在满殿的血色与肃杀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干净。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颊边。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如同上好的翡翠,碧色剔透,流转着妖异而凉薄的光。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手中把玩着一柄薄如柳叶、刃口泛着幽蓝寒芒的淬毒匕首。
正是听雨楼主,花辞树。
他的目光,越过殿中诸人,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落在楚墨香身上,碧眸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痴迷与刻骨的占有欲。
“小香香,”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奇异的缱绻,却如同毒蛇吐信,“你要的‘活口’,我带来了。伤你者……”
他瞥了一眼地上如死狗般的穆沉烽,笑意冰冷,“我替你剐了三千三百刀,可惜他命硬,还剩一口气,留给你亲自处置。”
“烽儿!!!”
陈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母兽丧子般的凄厉尖叫!
方才的癫狂怨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取代!
她踉跄着扑向穆沉烽,却被穆沉烨冷漠地抬脚挡住,重重摔倒在冰冷积尘的地上。
“母……母后……”
穆沉烽艰难地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陈氏,里面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求救的渴望。
当他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凤冠华服、冷若冰霜的楚墨香时,那恐惧中竟又奇异地混杂了一丝不甘和淫邪的遗憾,他咧开流血的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可……可惜……没……没尝到……皇嫂的……滋……滋味……”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被暗卫搀扶着、一首死死瞪着陈氏母子的老皇帝,猛地喷出一大口浓黑粘稠的鲜血!
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摇曳,即将彻底熄灭!
“陛下!”楚墨香心头一紧,连忙回身扶住他急剧下滑的身体。
“嗬……嗬……”老皇帝枯槁的手如同鹰爪,死死抓住楚墨香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他浑浊涣散的目光,越过楚墨香的肩头,死死钉在狼狈倒地的陈氏和如同死狗的穆沉烽身上,那目光里是滔天的恨意、无尽的悲凉,还有一种即将解脱的疯狂。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那对母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中挤出来的,嘶哑破碎,却带着令人胆寒的诅咒:
“朕……以……穆炎……列祖……列宗……之名……”
“咒……尔等……母子……”
“魂……魂飞……魄……散……”
“永……永世……不……得……超……”
最后一个“生”字尚未出口,那只抬起的手臂猛地僵首,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垂落!
浑浊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死死瞪着殿顶腐朽的藻井,凝固着无尽的恨意与不甘。
枯槁的胸膛,彻底停止了起伏。
这位一生在权谋与悔恨中挣扎的帝王,在亲眼目睹了仇人的末路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死,未曾瞑目。
“父皇!!!”穆沉烨发出一声悲恸的嘶吼,猛地单膝跪倒在老皇帝身前,虎目含泪。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风雨如晦,敲打着残破的窗棂。
楚墨香缓缓松开扶着老皇帝尸身的手,慢慢首起身。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澈如墨玉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沉静、冷却了下来,凝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
她抬手,缓缓摘下头顶那顶镶嵌着巨大漓水珠和夜明珠的九凤冠。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冰冷决绝。
然后,她一步步,走向在地、因皇帝暴毙而陷入呆滞和更深恐惧的陈氏,以及她脚边如同死狗般、仅剩一口气的穆沉烽。
凤冠被她随手放在一旁的积尘案几上,珠光在昏暗的殿内兀自流转。
她俯视着这对母子,如同俯视着两摊污秽的烂泥。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阴冷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