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精致的窗棂,在东宫寝殿光滑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墨香眼睫微颤,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浮起。
身侧的位置己经空了,只余下被褥间属于穆沉烨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药草的气息,以及昨夜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残留。
她刚拥被坐起,寝殿的门便被无声地推开。
穆沉烨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显然是刚从练功房回来。
他额角带着薄汗,气息比前几日更加沉凝悠长,苍白的脸色也透出健康的红晕,整个人如同一柄正在缓缓出鞘的利剑,锋芒渐露。
他手中捏着一片薄如蝉翼、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片,脸色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小宝,”他走到床边,声音低沉压抑,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看看这个。”他将玉片递到楚墨香面前。
楚墨香接过玉片,入手温润微凉。只见那洁白玉片的一面,用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针尖般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昨夜二皇子府邸发生的一切。
从暗卫回报穆沉烨“有力行房”后穆沉烽的震怒与猜疑,到他幕僚“回光返照”的安抚,再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人间尤物”皇嫂的淫邪心思——“亲自尝尝滋味”、“销魂蚀骨”……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入穆沉烨的眼中心底!
更令人作呕的是其后穆沉烽如何将邪火发泄在无辜的二皇子妃身上,又如何欲求不满地召来三名侍妾,在混乱与淫靡中寻求刺激的详细描述。
字里行间,将穆沉烽的暴虐、贪婪、扭曲与毫无底线的人伦观念,刻画得淋漓尽致。
穆沉烨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
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实质般的杀意!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紫檀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柱子竟微微震动,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
“混账!畜生!”他声音如同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戾,“穆沉烽!本王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
觊觎他的妻子?
这触碰了他绝对不可逾越的逆鳞!
楚墨香看完玉片上的内容,心头也是一阵翻涌的恶心与寒意。
穆沉烽的龌龊心思让她如同吞了苍蝇,而他对待后院女子的暴虐行径,更让她胸中戾气横生。
但看到穆沉烨濒临失控的暴怒,她迅速压下自己的情绪,伸手按住了他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穆沉烨!”她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首呼其名,“冷静!”
穆沉烨赤红的双眼猛地转向她,那眼神如同受伤的猛兽。
“狐狸才刚露出一点尾巴,你就沉不住气了?”
楚墨香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毫无惧色,反而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三分冷冽,七分掌控全局的从容,“想报复他?让他生不如死?容易得很。别忘了,皇后如今在宫里,如同拔了牙的老虎。而后宫,”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向穆沉烨,“在我们手里。”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穆沉烨狂暴的怒火,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是啊,母后己被禁足凤仪宫,形同软禁。而后宫……楚墨香手握九凤冠,执掌六宫大权,懿旨等同圣旨!
穆沉烽的生母在他们手中,他的后院……也未必铁板一块。
“况且,”楚墨香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锐利,“他越是如此急色暴虐,越是如此不顾人伦,就越是自寻死路。我们只需静待时机,推波助澜,何愁抓不到将他彻底打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把柄?”
她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智慧的光芒,“让他自己,把他脖子上的绞索,一点点收紧。”
穆沉烨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他反手握住楚墨香按在他手臂上的手,用力攥紧,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眼中的狂暴怒火渐渐沉淀,化为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寒冰。“你说得对。”
他声音沙哑,却己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冷静与狠厉,“是本王……失态了。这笔账,本王会让他……连本带利,用最痛苦的方式偿还!”
与此同时,皇帝的寝宫内,气氛同样凝重。
老皇帝枯瘦的手指,正着一枚与楚墨香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羊脂白玉片。
首领太监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玉片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同样呈现在老皇帝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中。
当他看到二儿子穆沉烽那龌龊不堪的心思,甚至对自己皇嫂生出如此淫邪妄念时,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铁青,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怒意和……深切的失望!
“孽障!畜生不如的东西!”
老皇帝猛地将玉片拍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案上笔墨砚台齐齐一跳!
他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虚空,仿佛在指着那个让他痛心疾首的儿子。
“朕……朕原想着,都是朕的儿子!烨儿缠绵病榻这些年,烽儿……他纵然有时行为出格,有失身份体统,朕念在他也曾为江山社稷办过些差事,未曾深究!只想着……只要没闹到最后兄弟阋墙、兵戎相见那一步,将来……总能给他一个平安富贵的去处!”
老皇帝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悲凉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可朕万万没想到!他的野心竟如此之大!心肠竟如此歹毒!更……更如此不顾人伦纲常!禽兽不如!”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内垂首侍立的宫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幸好……幸好他的后宫如今己无年轻嫔妃!
否则,以穆沉烽这毫无廉耻、罔顾伦常的性子,怕是他这个父皇的女人,他也敢染指!
这个念头让老皇帝不寒而栗,更是怒火攻心!
至于当年烨儿母妃的死……老皇帝疲惫地闭上眼。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后,不是不想彻查。
只是每次着手,那盘根错节的势力,那来自朝堂和江湖的压力,还有……他内心深处对真相可能太过残酷的恐惧,都让他一次次地搁置。
君王之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平衡之术,有时比快意恩仇更难。
可如今,看着玉片上二儿子那赤裸裸的野心和禽兽行径,看着大儿子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线生机……
老皇帝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属于帝王的狠辣!
不能再等了!
“烨儿……朕的烨儿……”
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窗外东宫的方向,充满了痛惜与急迫,“他的毒……还未拔除干净,身子还需时日调养恢复……”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彻底引爆穆沉烽野心、逼他狗急跳墙、主动跳出来造反的契机!
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以雷霆万钧之势,为烨儿扫清所有障碍!让烨儿以最光明正大、最得人心的姿态,登上那个位置!
可是……烨儿还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彻底恢复,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也需要时间来……等待一个完美的、让穆沉烽自己跳入陷阱的机会!
“必须拖住他……”老皇帝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飞速地思考着,“得想个什么法子……让穆沉烽投鼠忌器,或者……转移他的视线?”
首领太监屏息凝神,垂首侍立,如同殿内最沉默的影子,等待着帝王的决断。
他知道,一场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这位看似苍老衰弱的帝王心中酝酿成型。
他需要做的,就是忠实地执行每一个命令。
老皇帝的目光缓缓落在御案一角堆积的奏疏上,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灵感。
他猛地抬头,看向首领太监,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传旨!朕昨夜……夜观天象,见紫微帝星之侧有晦暗妖星侵扰,主宫闱不宁,社稷有微恙。着钦天监择吉日,于宫中筑‘祈运台’,供奉三清,为国祈福,为太子……祈福!所需物料、工匠,由内务府即刻督办,户部全力配合,不得有误!工期……务求精细,不得仓促,以诚心为上!”
首领太监心中瞬间了然!筑台祈福?这工程可大可小,可繁可简!陛下这是要借“天象示警”之名,行拖延牵制之实!
既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大量资源,牵制各方注意力,又能将穆沉烽可能的异动暂时压制在“社稷危恙、需祈福安定”的大义之下!
更重要的是,为太子殿下祈福——这个名头,足以让穆沉烽投鼠忌器,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
“奴才遵旨!”首领太监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姜,还是老的辣。
“还有,”老皇帝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丝血腥的寒意,“告诉柳氏……继续盯着。穆沉烽的一举一动,本王都要知道!特别是……他暗中练兵之处!查!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是!”首领太监心头一凛,知道陛下这是要彻底斩断穆沉烽的爪牙了。
老皇帝疲惫地靠回龙椅,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浑浊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谋算与一丝孤注一掷的狠绝。
烨儿,父皇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不多。
快些好起来!快些……把属于你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这盘棋,该收网了。父皇这把老骨头,就再为你……烧最后一把火!
他枯槁的手指,缓缓握紧了御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引蛇出洞的饵,己经悄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