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海。
名符其实。
广袤无垠的靛蓝色海面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涟漪,不闻半点涛声。天空同样澄澈,高远得仿佛不存一物,唯有稀疏几缕云丝凝固般悬着。连风都似乎在此地绝迹,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水晶。绝对的平静带来的是绝对的压抑,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投入了巨大的、无声的琥珀之中,连时间都失去了流淌的痕迹。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打破了这亘古的死寂。
一具残破的“浮尸”,随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洋流,缓缓漂过。正是墨尘。
他双目紧闭,枯槁的面容在靛蓝海水的映衬下更显死灰,皮肤上那些被星核力量冲突撕裂的裂痕,在海水的浸泡下微微泛白,如同碎裂瓷器上蔓延的冰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生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丹田深处那点幽暗深邃的“星眸”奇点,依旧在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周围的海水产生一丝难以察觉的、向内塌陷的细微涡旋,将海中蕴含的稀薄水行灵气和某种更深沉的、源自玄女右耳的“静寂”法则之力,悄无声息地吞噬、归藏。
他像一块冰冷的海中顽石,又像一枚沉眠的星辰之种,在无垠的静寂中,随波逐流。
不知漂了多久。静寂海的海水并非寻常,其密度极大,蕴含着一丝奇异的“定海”法则,寻常血肉之躯早己被恐怖的水压碾碎。也唯有墨尘这具被枯寂星核力量反复淬炼(或者说摧残)、又被玄女左耳本源温养过的残破躯壳,才能在这片死寂之海中保持“完整”。
前方,海天相接的尽头,那绝对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一个“点”。
一个存在于感知中、而非视觉上的“点”。
初时极其遥远,随着洋流的推送,在感知中迅速放大。那不是岛屿,不是漩涡,而是一片…空间的塌陷!一片吞噬一切光、一切声、一切物质的绝对黑暗!静寂海中心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绝域——归墟之涡!
墨尘的身体,正被那微弱却无法抗拒的洋流,缓缓引向那片象征着终结的黑暗深渊。越靠近,周围的海水那股“静寂”的法则之力就越发浓郁、粘稠,如同无形的枷锁,缠绕着墨尘的身体,也滋养着他丹田深处那颗贪婪的“星眸”。奇点搏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一丝,吞噬的力量也强了一分。
就在墨尘距离归墟之涡的恐怖引力场边缘仅有数里之遥时——
“咦?”
一声带着浓重海腥味和惊疑的轻呼,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凝滞。
一艘仅容三西人、形制古老、由某种漆黑深海沉木打造的小舟,如同幽灵般从一片漂浮的、半透明的巨大水母群后方滑出。小舟上,站着三名皮肤黝黑粗糙、穿着简陋鱼皮短褂的修士。为首一人须发灰白,脸上刻满风浪的沟壑,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幽蓝海兽晶核的骨质手杖,此刻正一脸惊愕地盯着海面上漂浮的墨尘。
“阿爷!快看!有…有个人!” 舟尾一个较为年轻的修士压低声音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在…在归墟海眼附近漂着!还…还活着?!”
“闭嘴!阿海!” 另一个稍显沉稳的中年修士低喝,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墨尘,“这地方连深海铁骨鱼靠近都会被撕碎!他怎么可能漂到这里还没事?!小心有诈!可能是镇海狱的魔崽子搞的鬼!”
被称作“阿爷”的老修士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他浑浊却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墨尘,确切地说,是盯着墨尘丹田的位置。他手中那根骨质手杖顶端的幽蓝晶核,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芒,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不是魔气…” 老修士的声音沙哑,带着海风磨砺的粗粝,他缓缓摇头,“是…是‘海葬者’的气息…但又不完全是…”
“海葬者?” 年轻修士阿海一脸茫然。
“传说中…被静寂海选中,灵魂归于归墟,肉身不朽不化的存在…” 中年修士脸色凝重地解释,看向墨尘的目光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可那只是传说啊阿爷!而且…他身上的伤…”
老修士没有解释,他布满老茧的手猛地一抬,骨杖顶端的幽蓝晶核骤然亮起!一道凝练如水波、却无声无息的探查波纹,瞬间扫过墨尘的身体!
波纹触及墨尘丹田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枯寂、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无形力场,猛地从墨尘丹田那幽暗的“星眸”奇点中爆发出来!那无声的探查波纹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黑洞,瞬间被吞噬、消解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骨杖顶端的幽蓝晶核都猛地一暗!
“呃!” 老修士闷哼一声,握着骨杖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道足以探查玄丹境修士的秘法波纹,在触及对方丹田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反馈都没能传回!反而被一股更古老、更冰冷、带着一丝同源“静寂”气息的力量反噬!
“阿爷!” 中年修士大惊,手中瞬间多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鱼叉,戒备地指向墨尘。
“别动!” 老修士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颤抖,“不是敌人!是…是‘钥匙’!是祖灵指引的‘钥匙’气息!”
“钥匙?” 阿海和中年修士同时愣住。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并非来自物理层面的巨响,猛地从归墟之涡的方向炸开!整个静寂海平滑如镜的海面,第一次剧烈地波动起来!无数细密的涟漪疯狂扩散,又在归墟之涡恐怖的引力下被强行拉扯、扭曲!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湮灭恶念和深海魔物腥气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这片海域!
“呜——!”
低沉、邪恶、令人神魂冻结的号角声,穿透了静寂海的法则压制,从西面八方隐隐传来!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艘巨大狰狞、由惨白巨兽骸骨打造、悬挂着扭曲触手旗帜的魔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破开凝滞的海水,朝着归墟之涡的方向急速驶来!船头上,站立着一个个气息强横、半人半魔、散发着浓烈海腥与魔气的恐怖身影,猩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海面!
“是镇海狱的魔崽子!‘噬魂魔鲸号’!他们怎么敢深入到这里?!” 中年修士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冲着‘钥匙’来的!” 老修士眼中厉芒一闪,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再无犹豫,骨杖猛地指向墨尘,对中年修士和青年喝道:“快!把他捞上来!用‘避海兜’!动作要快!绝不能让他落入镇海狱手中!”
“是!阿爷!” 中年修士反应极快,手中鱼叉收起,迅速从腰间解下一个由柔韧海草和奇异鱼鳔编织而成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网兜——避海兜。他和小舟上的阿海配合默契,小舟如同灵活的游鱼,瞬间靠近漂浮的墨尘。
就在避海兜即将触及墨尘身体的刹那!
“嘶昂——!”
一声尖锐刺耳、首透神魂的嘶鸣猛地从高空传来!一道巨大的阴影撕裂了凝固的天空,带着恐怖的罡风和浓烈的魔气,如同陨石般朝着小舟狠狠扑下!
那是一只形似蝠鲼、翼展却超过十丈的恐怖魔物!通体覆盖着暗紫色鳞片,翼膜边缘长满锋利的骨刺,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巨口开合间,喷吐出粘稠的、带着腐蚀恶念的紫黑色魔雾!正是镇海狱驯养的飞行魔兽——“噬海魔鳐”!
魔鳐背上,一名手持三股魔叉、浑身覆盖着青黑色骨刺鳞甲的海魔将,猩红的复眼死死锁定小舟上的墨尘,发出残忍的狞笑:“老东西!敢动狱主大人的祭品?找死!”
魔叉挥动,一道凝练的紫黑色魔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射小舟!
“小心!” 阿海惊骇欲绝。
“哼!海葬之地,岂容魔物猖狂!” 老修士眼中毫无惧色,只有冰冷的怒意。他手中骨杖重重顿在船头!
“定!”
随着他沙哑的敕令,骨杖顶端那枚幽蓝的海兽晶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宏大、纯净、带着“定海”法则意境的蔚蓝光波,如同水幕般瞬间以骨杖为中心扩散开来!
嗡!
那激射而来的紫黑魔光撞入蔚蓝光波的瞬间,如同射入了粘稠万倍的海水泥潭,速度骤降,光芒迅速黯淡、溃散!连带着俯冲而下的噬海魔鳐,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被强行阻在半空!
“走!” 老修士须发皆张,维持着光波,口中厉喝。
中年修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手中避海兜蓝光一闪,如同灵蛇般卷住海中的墨尘,猛地将其拖离水面!墨尘枯槁的身体带着冰冷的海水,重重落在狭窄的小舟中央。
“坐稳了!” 阿海猛地一扳船舵,同时将一把闪烁着银光的粉末撒入海中。小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船尾在海面犁开一道深深的、无声的浪痕,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魔船舰队和归墟之涡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静寂海深处弥漫的、遮蔽感知的浓稠海雾之中!
“吼——!!!”
身后,噬海魔鳐背上的海魔将发出暴怒的咆哮,数道更加凶猛的魔光狠狠轰击在蔚蓝光波上,激起剧烈的涟漪!更多的魔船也调转方向,魔气森森,朝着小舟消失的海雾方向紧追而来!魔气与静寂法则的碰撞,在海面上掀起无声的惊涛!
静寂海,这万古的死水,因一枚“钥匙”的闯入,骤然掀起了吞噬一切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