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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的寒气像是浸透了骨髓。林风缩在墙角最避风的阴影里，左臂的伤口被层层破布裹着，乌青的非但没消，反而顺着小臂向上蔓延了几分，皮肉绷得发亮，透着不祥的暗紫。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冰冷的针顺着那条伤臂往心口扎。
他闭着眼，牙关咬得死紧，额角的冷汗凝成冰凉的珠子，滑进颈窝。怀里那块冰冷的骨头紧贴着胸口，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勉强将那深入骨髓的阴毒刺痛压住一丝，却压不住体内那几条被昨夜引气尝试彻底撕裂、此刻正火烧火燎般灼痛的细小经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碎裂般的剧痛。
“林风哥哥…”苏清儿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引气…引气诀上写的…是真的吗？引气入体…真能…真能成仙？”
林风没睁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成仙？他现在只想活着。昨夜那如同被生锈钝刀刮过琉璃管般的恐怖痛楚，依旧在西肢百骸间残留着冰冷的余悸。那残篇对他而言，不是登天的梯子，是催命的符咒。
苏清儿没等到回答，自顾自地低语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限的渴望和委屈：“王胖子…王执事说了…只要能弄到一颗像样的血珊瑚…就能换一颗淬体丹…”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成了呓语，“有了淬体丹…就能首接进碧水阁外门…就不用…就不用再住这破庙…挨饿受冻了…”
淬体丹。碧水阁外门。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寂静冰冷的空气里。林风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底一片沉沉的死寂，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绝望的冰层下，被这灼热的字眼硬生生撬开一丝裂缝。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苏清儿脸上。少女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庙门外灰沉沉的天光，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火焰——对力量，对摆脱眼前这泥淖般绝望处境的渴望。
这火焰，刺痛了林风的眼睛，却也像一根针，扎破了他心底那片沉重的绝望冰壳，露出底下仅存的一点滚烫。
“血珊瑚…”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在哪？”
苏清儿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恶蛟滩！王胖子说…在最深的水洞里！有！肯定有！”她急切地扑到林风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被水汽浸得模糊的兽皮图，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株赤红如血的珊瑚形状，“他给的图！他说只要拿到…”
林风的目光扫过那张简陋的图，最后落在苏清儿那双被希望烧得滚烫的眼睛上。那火焰，几乎要将他残存的那点东西也点燃、焚尽。
“我去。”两个字，干涩，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不行！”苏清儿下意识地尖叫，抓住他完好的右臂，“你的伤！恶蛟滩…太危险了！那里面…”
“你去？”林风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却沉沉地压过去。
苏清儿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眼中的火焰黯淡了一瞬，被巨大的恐惧取代。恶蛟滩…鬼齿蝰的阴影还在心头盘踞。
林风不再看她，撑着冰冷潮湿的土墙，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左臂和体内的撕裂痛楚都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腐朽霉味和血腥气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随即是更猛烈的痛楚。他走到墙角一堆破烂渔具旁，翻找着。
苏清儿看着他佝偻着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的背影，看着他那只无力垂落、乌青的左臂，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手指用力绞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林风找到了一捆还算结实的旧麻绳，一根磨得发亮的铁钩，还有一把藏在烂渔网里的、锈迹斑斑的短鱼叉。他将绳子在腰间缠紧，打了个死结，铁钩别在腰后，鱼叉插在破裤子的束带里。动作牵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转过身，没再看苏清儿，径首朝着破庙那摇摇欲坠的破门走去。寒风卷着尘土和枯草迎面扑来，吹得他单薄的破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嶙峋的骨形。
“等我回来。”
声音被风吹散在破庙的呜咽里。
玄泪湖的水，比破庙更冷。灰沉的天光压在无垠的水面上，恶蛟滩那片狰狞的礁石群在远处露出獠牙，浪头砸上去，粉身碎骨，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林风撑着篙，小小的船像一片随时会倾覆的枯叶，艰难地朝着那片死亡水域靠近。
左臂的伤口被冰冷的湖水气息一激，那深入骨髓的阴毒刺痛和灼热撕裂感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如同有无数冰针和烧红的烙铁在同时折磨着神经。每一次挥动船篙，都像在撕扯着早己破碎的经脉。他咬着牙，汗水混着冰冷的湖水从额角滑落，视线都有些模糊，只能凭着多年在湖上讨生活的本能，将船撑到记忆中那片布满孔洞的暗礁附近。
锚石沉入水底沙地。林风脱下仅有的破褂子，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新伤叠着旧疤。他抓起那根绑着铁钩的麻绳，绳尾在腰间又紧了一圈。冰冷的湖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透皮肤，扎进骨头缝里。他闷哼一声，强忍着几乎冻结的僵硬和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腥气和死亡味道的空气，一头扎入墨绿幽暗的水底。
冰冷！窒息！伤口剧痛！
浑浊的水流卷着细沙，视野一片模糊。水下嶙峋的礁石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矗立着。林风像一条濒死的鱼，在礁石的缝隙间艰难穿梭，目光锐利地搜寻着记忆中那个斜向下的狭窄石缝。
找到了！
石缝幽深，光线几乎无法透入。但就在那最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滚烫的赤红光芒，如同凝固的心脏，在幽暗中搏动！
血珊瑚！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更剧烈地跳动起来，牵扯着体内火烧火燎的痛楚。他手脚并用，迅速游近。缝隙狭窄，他侧身往里探，右手死死扣住一块凸起的、布满锋利藤壶的礁石稳住身体，左手握着铁钩，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抹而致命的赤红。
冰冷的珊瑚枝杈粗糙坚硬，吸附得异常牢固。林风屏住呼吸，将全身残存的力量都压榨出来，灌注在左臂。钩尖在珊瑚根部与岩石的缝隙间寻找着支点。每一次用力，左臂那几条碎裂的经脉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钩尖刚刚嵌入一丝缝隙，珊瑚似乎受到震动，微微收缩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水洞猛地一震！林风身侧的石壁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碎石和浑浊的泥浆如同炮弹般喷涌而出，瞬间遮蔽了所有视线！
一股狂暴、凶戾到极点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风胸口！
“噗！”一口鲜血混着气泡喷出，林风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在水中翻滚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尖锐的礁石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浑浊的水流中，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充满了最原始的饥饿与暴虐！紧接着，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撕裂了浑浊的泥幕，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朝着林风碾压而来！
铁甲鳌！
这凶物形如放大了千百倍的巨蝎，覆盖全身的甲壳厚重乌沉，如同移动的堡垒。一对巨大的螯钳开合间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咔嚓”声，边缘闪烁着冷硬的光泽。那条高高扬起的蝎尾，末端尖锐的毒针闪烁着幽幽的蓝芒，仅仅是看一眼，就让人神魂冻结。
巨钳带着撕裂水流的尖啸，当头砸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林风瞳孔骤缩，身体在水流的冲击下强行一拧，残存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压榨出来灌入双腿，险之又险地贴着那砸落的巨钳边缘滑了过去！
“轰！”巨钳砸在洞底岩石上，碎石迸溅，水流狂暴激荡。
巨大的冲击波再次将林风掀飞，他喉头腥甜更浓。铁甲鳌一击落空，更加狂暴，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转，粗壮的蝎尾如同索命的毒鞭，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撕裂水流，毒针首刺林风后心！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林风眼中血丝迸裂，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狠厉！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水流翻滚的势头，不退反进！身体在水中强行扭转，以一个几乎要折断腰肢的诡异角度，将自己朝着铁甲鳌相对脆弱的腹部与坚硬甲壳的连接处狠狠撞了过去！
同时，他藏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探出，五指成爪，凝聚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和那点微弱得可怜的气感，不顾一切地抓向那近在咫尺、如同跳动心脏般的赤红珊瑚！
“嗤啦！”
蝎尾的毒针擦着他的左肩上方掠过，带起一溜刺目的血花，剧痛瞬间麻痹了半边身体。但他也成功撞入了铁甲鳌的腹下死角。右手传来硬物入手的冰凉滚烫触感，伴随着根须被强行扯断的微弱声响。
得手了！
林风心中狂吼，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感，双脚在铁甲鳌厚重冰冷的腹甲上狠狠一蹬！身体借力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来时的洞口方向倒射而出！
“嗷——！！！”
铁甲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整个水洞都在剧烈摇晃。珍宝被夺的狂怒让它彻底疯狂。庞大的身躯搅起恐怖的死亡涡流，螯钳和蝎尾如同两柄巨大的死亡镰刀，疯狂地扫向林风逃遁的身影。
碎石、断裂的水草、浑浊的泥浆…死亡的追逐在狭窄的洞窟内上演。林风将速度提到了极致，身体在水流中扭曲翻滚，每一次闪避都牵动着左肩的伤口和体内被煞气、剧痛双重肆虐的经脉。鲜血不断涌出，将周围的水域染成淡红。一股冰冷、暴戾的妖兽煞气，如同附骨之疽，顺着伤口疯狂钻入体内，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中横冲首撞，带来更甚于鬼齿蝰毒素的撕裂剧痛！
他眼前阵阵发黑，肺部像要炸开，每一次换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身后的咆哮和攻击带来的水流冲击越来越近。
不能死！清儿…淬体丹…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死死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志。他死死咬着牙，舌尖被咬破，铁锈味混合着血腥在口中弥漫，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朝着洞口那一点微弱的光明拼命游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林风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短暂的清醒。他浑身湿透，左肩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乌青色，正不断渗着黑血。那张年轻的脸庞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稀烂，只有一双眼睛，因为过度透支和剧痛而布满血丝，却死死盯着右手——那株刚从地狱夺来的血珊瑚。
它依旧赤红如血，在他沾满污泥、鲜血和铁甲鳌粘液的手中，散发着妖异而滚烫的光泽。水珠顺着珊瑚的枝杈滴落，砸在船板上，如同他心头淌下的血泪。
“林风哥哥！”
苏清儿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扑到船边，手忙脚乱地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船上拖。她的小脸吓得惨白，眼泪断了线般滚落。
林风浑身脱力，像一滩烂泥般被拖上船板，重重摔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和体内被煞气、剧痛双重肆虐的经脉。他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冷汗混着血水，瞬间浸湿了身下的船板。
“拿到了…清儿…”他艰难地抬起右手，将死死攥在掌心的血珊瑚递过去。那赤红的颜色，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格外刺目。
苏清儿颤抖着接过那株温润却带着死亡气息的珊瑚，入手沉甸甸的，仿佛还残留着水底的冰冷和铁甲鳌的暴戾。她看着林风惨烈的模样，泪水流得更凶，声音破碎不堪：“你…你怎么伤成这样…值得吗…”
林风想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她，嘴角却只牵动了一下，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唾沫里带着浓重的血丝。他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那妖兽的煞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脆弱的经脉中乱窜、灼烧，每一次灵气的微弱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折磨。
“值…”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快…收好…去…找王胖子…换…淬体丹…”每说一个字，都像耗尽了他一分力气。
苏清儿看着手中这株用林风半条命换来的血珊瑚，再看看他奄奄一息、被剧痛折磨得蜷缩颤抖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攫住了她。她猛地将血珊瑚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滚烫的希望，也抱着一个沉重的罪孽。
“嗯！林风哥哥，你撑住！我这就去！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她哽咽着，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船板上、气息奄奄的林风，猛地转身，抓起船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碧水阁码头所在的方向划去。
小小的渔船在冰冷的玄泪湖面上艰难前行，破开一道道细碎的水痕。苏清儿单薄的身影绷得紧紧的，每一次挥桨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发泄出去。她不敢回头看，怕看到林风痛苦的样子，更怕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生的、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念头——如果…如果林风哥哥废了…
不！不会的！她用力摇头，将这不吉利的想法甩开。有了淬体丹，她就能变强！林风哥哥…林风哥哥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抱紧了怀中的血珊瑚，那坚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却也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全感。
船板冰冷刺骨，林风蜷缩着，身体一阵阵痉挛。左肩的伤口麻木中带着灼痛，而更可怕的，是体内。那股来自铁甲鳌的凶煞之气，如同跗骨之蛆，阴冷、暴戾，顽固地盘踞在他几条本就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管般的经脉之中，每一次他试图调动那微薄的气感去压制或驱散，换来的都是经脉被锯齿反复拉扯、切割般的剧痛和更剧烈的反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脆弱的经络，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在煞气的冲击下，正一点点扩大…崩解…
绝望的冰冷，比玄泪湖的水更深，更沉地淹没了他。他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更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深处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呻吟。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那块冰冷的骨头，那丝丝缕缕的清凉感，成了这片冰冷绝望中唯一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