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洋之约
永乐三年的秋雨裹着桂花香,淅淅沥沥地敲打在应天府的飞檐翘角上。太医院后院的青石板积着水洼,陆明渊蹲在药圃边,指尖轻抚过新采的紫苏叶,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他褪色的青布袖口。远处更鼓楼传来沉闷的梆子声,惊起檐下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灰沉沉的天空。
“陆医正!” 药童小顺子跌跌撞撞穿过回廊,油纸伞歪在肩头,溅起的泥水在青砖上绽开深色的花,“宫里来人了,宣德郎要你即刻入宫!”
瓷钵里研磨的当归粉洒出半匙,陆明渊望着掌心褐色的药渣,喉结滚动。前日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盯着墙角樟木箱:“海外... 那本医典... 千万...” 话音未落便没了气息,此刻犹在耳畔回响。他下意识摸向怀中藏着的铜钥匙,那是开启密室暗格的关键。
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雨幕时,整个太医院都凝固了。鎏金云纹的黄绸诏书在雨丝中泛着冷光,陆明渊跪地接旨,余光瞥见院判陈鹤年捻着山羊胡冷笑:“陆医正这通番的本事,倒派上用场了。”
“学生不过略通波斯语皮毛。” 陆明渊起身时故意踉跄,药箱里的银针盒叮咚作响,“陈院判上月还说《回回药方》谬误百出,不知此番可愿同去勘误?” 他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利,像淬了毒的匕首。
回廊外传来压抑的闷笑。陈鹤年的脸涨成猪肝色,拂袖而去:“竖子不足与谋!等着瞧,海上风浪可不像医案这般好糊弄!”
陆明渊望着他的背影,将诏书折进贴身衣袋。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本用古阿拉伯文写就的医典,此刻仿佛在发烫。他记得幼时偷翻医典,里面的草药图谱怪异非常 —— 叶片泛着幽蓝的夜光草,根茎如同扭曲人骨的腐心藤,还有一页画着半张青铜面具,下面用朱砂写着 “勿触深海禁忌”。
金水河畔,朱漆画舫载着陆明渊驶向皇宫。撑船的老艄公披着蓑衣,竹竿在河底搅动出黑色淤泥:“小哥可是要去西洋?” 见他警惕的眼神,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门牙,“老汉年轻时随三宝太监第一次下西洋,那宝船大得能装下整座夫子庙!不过...” 他压低声音,船篷外的秋雨突然急骤,“听说这次要去更远的天方国,海里有吞船的鲛人,夜里还会有蓝火追着船队跑。”
陆明渊摸出随身的黄铜罗盘,指针在 “丙午” 位微微颤动:“老人家可知,郑和大人为何指名要我?”
老艄公收了桨,任船随波漂荡,浑浊的江水拍打着船舷:“宫里传得邪乎,说三保太监的船队在锡兰山触了邪祟,死的人浑身长满鱼鳞...” 他突然噤声,远处奉天殿的飞檐己刺破雨雾,鸱吻在阴云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的巨兽。
郑和的蟒袍拖过金砖地,龙纹靴停在陆明渊跟前。这位三保太监周身萦绕着威压,却突然露出和煦的笑:“听说你用番邦的放血疗法,救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 他抬手示意陆明渊起身,袖口的金线蟒纹随着动作游走。
“回大人,那是波斯医典记载的蛭疗法。” 陆明渊抬头时,正对上郑和深邃的眼眸,那双眼里仿佛藏着整片汪洋,“不过学生更在意,陛下为何要懂医术的人随船?” 他握紧腰间药囊,里面藏着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片青铜残片。
空气瞬间凝固。郑和身后的宦官猛地喝道:“大胆!” 却被郑和抬手制止。“三个月前,有商队从阿丹国带回个怪人。” 郑和踱步到窗边,雨幕中宫阙若隐若现,“那人能说六国语言,却总在夜里呓语,说什么‘青铜面具下藏着灭世的预言’。”
陆明渊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父亲密室里的医典封皮,正是半张青铜面具的浮雕。他强作镇定:“大人认为这与医术有关?”
“那人最后一句话是 —— 唯有持钥者能解。” 郑和突然逼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而陛下查到,你父亲生前曾与波斯商人往来密切。”
惊雷炸响,闪电照亮郑和眼角的皱纹。陆明渊想起昨夜潜入密室时,发现暗格中的青铜残片不翼而飞,只留下一行用血写的警告:勿信任何人。
“陛下要你去查清楚,” 郑和的声音像重锤砸在心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能改写国运的‘天外来医’。” 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半张青铜面具,与陆明渊记忆里的图案分毫不差,“找到另半块,或许能解开一切。”
出了宫门,雨势渐歇,夕阳在云层后透出诡异的血红色。陆明渊首奔城南旧宅,却在巷口撞见浑身是血的小顺子。“陆... 陆医正...” 药童抓住他的衣角,瞳孔里映着远处燃烧的火光,“有人... 闯了您家...”
陆明渊冲进宅子时,密室的门大开着。父亲的医典摊在地上,书页被撕得七零八落,暗格里只剩零星的草药粉末。墙上用血画着巨大的蝴蝶图案,正是波斯传说中指引亡灵的 “引路蝶”。而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书案上压着郑和给他的那半张青铜面具,旁边放着一封匿名信,寥寥数语:想活命,上船。
窗外惊雷炸响,雨幕中隐约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陆明渊握紧那封威胁信,指节发白。应天诏命看似皇恩浩荡,实则早己布下天罗地网。而他,从接过诏书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