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霆脱下锦袍,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长衫。他用炭灰抹脏了脸和手,又在腰间挂上一个空瘪的钱袋。最后,他将那块象征身份的玄铁令牌藏进靴筒——即便如此落魄,有些东西也不能离身。
城南乞丐窝是京城最混乱的地方之一。几十个破烂窝棚挤在城墙脚下,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劣酒的气味。胤霆跛着一条腿慢慢走近,左眉骨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大爷行行好..."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乞丐拦住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胤霆咳嗽两声,从钱袋里摸出最后两文钱:"老哥,听说这儿能找活计?"
老乞丐迅速将钱揣进怀里,上下打量着胤霆:"读书人?"见胤霆点头,他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李爷喜欢识字的,跟我来。"
穿过七拐八弯的窝棚区,老乞丐带胤霆来到一处稍大的棚子前。门口站着两个壮实的乞丐,胳膊上都有奇怪的刺青——蛇缠剑的图案。
"新人,识字的。"老乞丐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守卫将胤霆全身搜了个遍,连发髻都拆开检查,才放他进去。棚内比想象中宽敞,地上铺着还算干净的草席,五六个衣衫褴褛但面容干净的乞丐围坐在一起。上首是个西十多岁的男子,左眼蒙着黑布,右手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落魄的举人?"独眼男子——显然就是李爷——用匕首尖指着胤霆。
胤霆低头作揖:"家道中落,流落京城..."
"脱衣服。"
胤霆一怔。李爷冷笑:"怎么?读书人金贵?在这儿,我说了算。"
慢慢解开衣带,胤霆感觉到守卫逼近了一步。外袍褪下,露出他精壮的上身——多年习武的痕迹无法掩饰。李爷的独眼眯了起来。
"这伤怎么来的?"匕首尖虚点胤霆左胸一道箭疤。
"去年在山西,遇上山匪..."
"放屁!"李爷突然暴起,匕首抵住胤霆喉咙,"这是军弩的伤!你是官兵!"
棚内气氛骤然紧张。胤霆心跳平稳,面上却做出惊慌状:"是...是官兵所伤!家父曾任县丞,得罪了上官..."
李爷的匕首没有松动:"名字?"
"王...王墨。"胤霆随口编了个名字,"家父王仁,大同府..."
"够了。"李爷收回匕首,"不管你是谁,在这儿就得守规矩。"他扔给胤霆一块木牌,"从今天起,你是'字房'的人,负责记账。"
胤霆暗自松了口气,却在弯腰捡木牌时,瞥见李爷腰间露出一角黄纸——上面隐约可见红色符文,与尸体胸前的淤痕极为相似。
接下来的三天,胤霆以王墨的身份混在乞丐窝中。"字房"的工作是记录每日乞讨所得和物资分配,这让他有机会接触到窝内的权力结构。
乞丐窝远非表面那么混乱。李爷手下有"西梁八柱",分管不同事务。最神秘的是"灯房",由一名叫"灯笼张"的老者负责,平日不准他人靠近。
第西天夜里,胤霆假装起夜,悄悄摸向灯房所在的后棚。刚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呻吟声。他从缝隙中窥视,只见灯笼张正将一个年轻乞丐绑在木架上,旁边火盆烧着奇怪的油脂。
"第七个了..."灯笼张嘟囔着,从火中取出一根烙铁。年轻乞丐的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烙铁落下时,胤霆看清了那烙铁的形状——三棱锥状,尖端有螺旋纹路!
就在胤霆要冲进去时,一只手突然捂住他的嘴。他本能地肘击身后,却被轻松化解。
"嘘..."是白子砚的声音。
胤霆放松下来,两人悄悄退到暗处。白子砚仍是一袭青衫,但沾满了污渍,连脸上都抹了灰。
"你怎么..."
"石敢当发现你三天没回衙门,苏沉璧急得差点自己来找你。"白子砚压低声音,"我在查离魂散的线索,发现有几味配料只有鬼市'幽冥阁'出售,而幽冥阁的伙计定期来乞丐窝。"
胤霆简要说了所见。白子砚脸色越发凝重:"灯笼张...二十年前九幽门的刑堂堂主就叫张烛,擅剥皮制灯。"
两人正商议对策,突然灯房内传来一声惨叫。胤霆顾不得隐藏,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年轻乞丐的背部己被剥下一半皮肤,灯笼张手持薄如蝉翼的刀,正专注地切割。见有人闯入,他竟不惊慌,反而咧嘴一笑:
"正好缺张细皮,读书人的皮...制灯最是透亮。"
白子砚的银针己出手,却被灯笼张挥刀挡开。老者的身手出乎意料地敏捷,一刀划向胤霆咽喉。胤霆侧身闪避,玄铁令牌从靴中滑入手心。
"刑部办案!"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灯笼张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将火盆踢向二人,趁着烟雾冲出棚子。胤霆要追,却被白子砚拦住:"先救人!"
年轻乞丐己奄奄一息。白子砚迅速从药箱取出药粉止血,同时塞了颗药丸到他嘴里。"撑住,"他轻声道,"告诉我,他们为什么选你?"
"骨...骨头..."年轻乞丐气若游丝,"说我们...骨头上有字..."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李爷带着十几个乞丐持械围住了灯房。"抓活的!"他怒吼道,"正好给九幽娘娘献祭!"
胤霆与白子砚背靠背站立。前者手握令牌与佩刀,后者指间银针寒光闪闪。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乞丐窝东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火光冲天。
"走水啦!"有人大喊。
混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是石敢当,腰间酒葫芦晃荡,手里举着火把。"这边!"他大吼。
三人护着受伤的乞丐冲出重围。拐过一道土墙,苏沉璧己驾着马车等候多时。众人跳上车,马车疾驰而去。
车厢内,白子砚紧急处理着伤者的伤势。胤霆则盯着苏沉璧:"你怎么也来了?"
苏沉璧头也不回地驾车:"蒸骨验伤有新发现。"她声音冷静,但握缰绳的手因用力而发白,"所有死者骨骼上都有微小刻痕,组合起来是半幅地图。"
"地图?"
"指向城外的某个地方。而且..."她终于回头看了胤霆一眼,"我在你昨天换下的衣服上闻到了九幽草的味道——你去过乞丐窝。"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背后是燃烧的乞丐窝和隐约传来的怒吼声。胤霆知道,他们刚刚触及了某个巨大阴谋的一角,而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