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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李世民品尝那口汤的瞬间，仿佛静止了。
甘露殿内，数百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龙椅上的天子。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李世民没有说话。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眉头先是紧紧锁起，仿佛在分辨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享受与回味的表情。
他慢慢地睁开眼，又舀了一勺。
这一次，他连带着一小片白菜叶，一同送入口中。那白菜看似只是被清水烫过，入口却软烂异常，入口即化，只留下一股极致的清甜。而那股清甜，又被那看似无味的“开水”彻底激发，与汤中那隐藏在清澈之下的、霸道而醇厚的复合鲜香，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清而不淡，鲜而不俗，醇而不腻，香而不艳。
所有浓墨重彩的滋味，都被洗尽铅华，只剩下最纯粹、最本源的“鲜”，如同天籁之音，在舌尖上轰然奏响。
品尝过无数山珍海味的帝王，在这一刻，竟有一种被醍醐灌顶的感觉。他终于明白，所谓美味的极致，不是无穷无尽的叠加，而是返璞归真的纯粹。
“好……”
李世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分量却重如泰山。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脸色己经开始发白的长孙无忌身上。
“辅机，你错了。”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小飞之才，既在‘理’，亦在‘艺’。而且，他的‘艺’，己经到了一种‘道’的境界。”
他指着面前的那碗汤：“尔等都以为这是一碗开水，一碗清汤。可朕告诉你们，这碗汤里，藏着乾坤！它看似清淡，却比你们那三十六道菜加起来，味道更为醇厚！它看似简单，却比你们所有的工序加起来，更为繁复！这叫‘返璞归真’！是厨艺的至高境界！”
他转向王小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能将百般滋味，化于无形，藏于无味，此等手段，鬼斧神工！王小飞，你的‘开水白菜’，胜了！”
“陛下圣明！”程咬金第一个跳了起来，嗓门大得能把房梁震下来，“俺就知道！俺就知道！哈哈哈！长孙老……国舅爷，承让了啊！那城东的庄园和十万贯，可别忘了！”
长孙无忌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他身后的那些个从全国各地请来的名厨，个个面如死灰。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老师傅，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请求尝一口那碗“开水白菜”。
李世民准了。
当那老师傅尝了一口汤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片刻之后，他竟对着王小飞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老泪纵横：“老朽……老朽穷尽一生钻研厨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汤……非人力可为也！老朽，拜服！”
他这一拜，代表着整个旧时代的厨艺界，向王小飞这个“异类”，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长孙无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精心设计的杀局，再一次被王小飞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松破解。而且，又一次成了对方的垫脚石，让王小飞在“技艺”的层面上，也得到了皇帝的最高认可。
他输了，输得比上一次更惨，输得连底裤都没了。
李世民心情大好，下令将那锅汤分赐给群臣。
一时间，甘露殿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压抑不住的赞叹声。每一个尝过那汤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和之前的李世民如出一辙，先是疑惑，再是震惊，最后是无尽的回味与拜服。之前那些嘲笑过王小飞的官员，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宴席的后方，是女眷的席位，与前殿用屏风隔开。皇后、贵妃、以及众位嫔妃，也都分到了一小碗“开水白菜”。
长孙皇后端起碗，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她此刻的心情，比喝了黄连还要苦。
而坐在她下首不远处的一位妃子，却在品尝之后，有了异样的反应。
那是贤妃徐惠，以才情和温婉著称，素来安静，不喜言语。
她端起那只小小的白瓷碗，学着陛下的样子，先是闻了闻，那清澈的汤水中，确实闻不到任何味道。她有些好奇，便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唇中。
汤汁入口的刹那，徐惠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素来平静如水的眼眸，瞬间睁大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深藏多年的……悲伤。
“啪嗒——”
她手中的白瓷汤匙，失手掉落，在碗沿上磕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她的手一抖，整碗汤都翻倒在了面前的案几上，珍贵的汤汁瞬间浸湿了华美的桌布。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女眷的目光。长孙皇后皱眉望去，不悦道：“徐妃，何事如此失态？”
徐惠仿佛没有听到皇后的话，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滩清澈的汤水，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失神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梦呓般地吐出了一句话：
“这味道……这味道……怎么会……像极了……像极了那个人……”
她的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后席，还是被离她最近的几位妃子听到了。
“哪个人？”一位好奇的嫔妃下意识地追问。
徐惠浑身一激灵，猛然惊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顿时慌了神，连忙起身，跪倒在地，惶恐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不慎手滑，惊扰了娘娘和各位姐妹，臣妾罪该万死！”
她绝口不提“那个人”是谁，只是一个劲地请罪。
长孙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徐惠向来稳重，绝不会无故如此。她心中一动，敏锐地察觉到，这碗汤的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罢了，起来吧。以后仔细些便是。”
徐惠如蒙大赦，连忙谢恩，重新坐回席位，却再也不敢抬头。她只是将双手藏在袖中，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心中，早己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个味道，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深深刻在她记忆里，属于另一个人，一个本不该再出现于世间的故人的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王小飞，会做出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味道？
巧合？还是……
徐惠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前殿的喧嚣与赞叹，犹在耳边。而王小飞，这个刚刚赢得了满堂喝彩的年轻人，并不知道，他这道惊艳了大唐君臣的“开水白菜”，也同时，叩开了一段尘封己久的宫闱秘辛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