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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疯狂尽数吞没。
味香居后院的灯火却亮如白昼，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红光满面。院子中央，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没有山珍海味，只摆着几大盆烤得焦香西溢的素肉串，以及几坛刚刚开封的烈酒。
“干！”
李西满脸通红，高高举起一个粗瓷大碗，碗沿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他今天累得像条狗，嗓子喊得沙哑，两条腿站到最后几乎没了知觉，可心里那股子痛快劲儿，却比喝了十斤蜜还甜。
“王掌柜，不，王哥！我李西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服了！彻彻底底地服了！”他一口将碗中酒饮尽，重重地将碗顿在桌上，“三文钱！就他娘的三文钱！您猜今天收了多少个三文钱？”
不等众人发问，他伸出三根因为数钱而微微抽搐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三千三百二十七个会员！一天！就一天！咱们的钱箱里，堆了快一万文钱！一万文啊！”
这个数字让周围几个帮忙的伙计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万文钱，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而这，仅仅是一天之内，用几乎是白送的调料换来的。
王小飞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碗里的酒也一饮而尽。他看向身边的豆佳佳，她没有像李西那样狂放，只是安静地坐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在火光下闪烁，里面有如释重负，有惊叹，更有深深的思索。
“这不仅仅是一万文钱。”豆佳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王小飞耳中，“这是三千三百二十七个稳定的客源，是三千三百二十七张遍布长安城的嘴。从明天起，‘麻辣’这个词，会通过他们，传遍每一个街坊，每一张餐桌。我们等于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了一次……一次覆盖全城的宣告。”
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后用了“宣告”二字。
王小飞赞许地点了点头。豆佳佳的商业嗅觉远超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她看到了会员制背后真正的价值——用户粘性与口碑传播。
“这只是第一步。”王小飞看着跳动的火焰，说道，“香料行会这次被打疼了，但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损失的，是未来胡椒等香料的定价权，这是要断他们的根。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一群饿狼。”
他的话音刚落，味香居的大门，被人“砰砰砰”地用力拍响。
这突兀的响声，让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酒意都醒了大半，李西更是眉头一皱，抄起旁边一条板凳，骂咧咧地就要过去。
“谁他娘的这时候……”
“李西，别冲动。”王小飞叫住了他，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去开门看看，客气点。”
伙计有些紧张地跑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穿着考究，面无表情的仆从。他们一言不发，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黑漆木盒，径首走了进来。另一个仆从则从怀里掏出一份烫金的名帖，高高举过头顶。
“长安八大厨行，‘广味楼’钱掌勺，‘玉盘斋’孙掌勺……联名拜帖，请王掌柜亲启！”
仆从的声音尖锐而冰冷，透着一股子不祥。
李西的脸色变了。长安八大厨行，那可不是西市香料行会那种二道贩子能比的。这八家，几乎垄断了长安城最高端的餐饮，背后不是连着王公贵族，就是牵着世家门阀，是真正意义上的地头蛇。
豆佳佳的眉头也紧紧蹙起，她显然也知道这八家联合起来的分量。
王小飞神色不变，示意仆从将东西放下。
那仆从将名帖和黑漆木盒放在桌上，然后两人躬身一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得像两具傀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黑漆木盒上。它做工精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王小飞伸手，慢慢打开了木盒的搭扣。
“嘎吱——”
一声轻响，盒盖开启。
“啊！”院子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豆佳佳更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脸色瞬间煞白。
木盒里，铺着一块猩红的绸布。绸布之上，赫然放着一截血淋淋的……人的小指！
那手指的关节还微微蜷缩着，切口平整，显然是被利刃一刀斩下。指甲盖修剪得十分干净，看得出属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断指的旁边，还放着一张用鲜血写就的丝帛战书。
李西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混迹市井多年，打打杀杀见过不少，可这么邪性狠戾的阵仗，还是头一回见。这己经不是商业竞争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不死不休的宣言！
王小飞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没有去看那截断指，而是伸手捻起了那张带着血腥气的丝帛。
上面的字迹是用血写的，字字狰狞，仿佛带着主人的怨毒。
内容很简单，却霸道无比。
“厨者，司鼎鼐，调五味。汝以妖术乱市，坏我等百年清誉，是为不道。今，八行同盟，断汝水火。自明日起，长安城内，无一片鲜蔬，无一块鲜肉，会入你味香居之门。以断指为誓，以血书为盟。若不三日内自封门楣，滚出长安，此指，便是汝之下场。”
落款，是八家酒楼掌勺大厨的血指印。
“王……王哥……”李西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帮天杀的！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一个厨子，没有了新鲜食材，就等于一个战士没有了兵器。香料可以自己研制，可蔬菜、肉禽、鱼鲜，这些东西的供应，全都掌握在固定的菜贩、肉铺、渔行手里，而这些人，无一不看八大厨行的脸色行事。
这一招釜底抽薪，比香料行会的垄断，要狠毒百倍！
豆佳佳强忍着不适，看着王小飞。她发现，面对如此恶毒的挑衅，王小飞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冰冷的，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他将那张血书轻轻放下，然后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那截断指，拿到眼前端详了片刻。
“八个人，就送来一根手指？”
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然后随手将那断指丢回盒中，盖上盖子。
“太没诚意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轻蔑，仿佛八大厨行赌上声誉和一根手指的联合战书，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聊的笑话。
“都别愣着了，继续喝酒。”王小飞重新端起酒碗，对众人笑道，“天塌不下来。他们不卖菜，不过是给了我们一个……自己种菜的理由罢了。”
自己种菜？
李西和豆佳佳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现在己是深秋，天寒地冻，种什么菜？就算能种，从播种到收获，那得猴年马月？等菜长出来，味香居早就关门大吉了。
可看着王小飞那双深邃而自信的眼睛，他们又把满肚子的疑问给咽了回去。
这个男人，似乎总能在绝境之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谁也想不到的底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