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骨头

冰冷，最先刺穿混沌。不是寒冬腊月那种刀刮似的冷，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败甜腥味的阴冷，黏糊糊地缠裹住每一寸皮肤，渗进空洞的脊椎深处。凌昭猛地抽了一口气，腐肉浓烈的气息瞬间灌满鼻腔，呛得她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干呕却只带出几缕混着黑泥的血沫。

剧痛紧随其后，在她残破的身体里轰然炸开。意识像沉在浑浊泥沼底部的碎片，被这剧痛硬生生打捞上来，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现实。脊椎！她后背中间，本该支撑起生命与力量的脊柱所在，此刻只剩下一个碗口大的、边缘撕裂翻卷的血洞！空荡荡的，风裹着腐臭毫无阻碍地灌进去，刮擦着暴露的神经末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起一阵灭顶的锐痛。抽骨时的记忆碎片般闪现：铁钩撕开皮肉，冰冷的器具剐蹭骨头，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泼在行刑者漠然的脸上……还有凌嫣然，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在阴影里，唇角弯着淬毒的弧度，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恨意瞬间点燃了残存的意识，烧得她眼前发黑。

她动了动唯一还能勉强驱使的右手，指尖触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团冰冷、粘腻、带着明显腐烂弹性的东西。借着惨淡的月光，她看清了——一张发青的人脸，眼球浑浊地凸出眼眶，蛆虫正从鼻孔里缓缓爬出。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偏过头，视野里是层层叠叠、扭曲纠缠的尸体。有的早己化为白骨，有的半腐，新鲜的尸体则渗出暗红的血水，滋养着这片死亡之地。秃鹫的阴影无声掠过，翅膀搅动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这里是东荒边缘，人迹罕至的乱葬岗，活人的地狱，死者的坟场。

“我…没死？”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那抽骨断脉的酷刑，本该让她顷刻毙命。为什么？

就在这濒死的迷蒙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悄然钻入她空荡的脊骨伤口。冰凉、浑浊，带着尸体腐败特有的衰败和阴森，却奇异地缓解了那灼烧灵魂的剧痛！这诡异的感觉让她一个激灵。紧接着，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她残破的身体，像一块干涸到极致、濒临粉碎的海绵，竟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吸取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一缕缕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稀薄黑气，从身下腐败的尸体、从空气中弥漫的尸臭里，丝丝缕缕地汇聚，无声无息地渗入她后背那个可怖的血洞。

痛楚在减轻，一种冰冷而污秽的力量在空洞的脊椎处缓慢滋生、凝聚。

与此同时，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记忆”洪流，带着磅礴无匹的气势，狠狠撞开了她意识深处尘封的门扉！不属于此世的画面、知识、法则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灌入：浩瀚无垠的星海，挥手间星辰生灭的无上伟力，对能量本质的深刻洞悉，还有……一种足以吞噬万物、化归己用的本源体质！

**混沌噬灵体！**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濒死的识海中炸响！前世纵横星宇的记忆碎片终于彻底融合。原来如此！她这具被判定为“废灵根”的躯体，并非无用，而是蒙尘的至宝！它能吞噬、炼化天地间一切形式的能量——灵气、煞气、死气……乃至血肉精华、神魂本源！它被埋没，只因这方贫瘠天地的法则无法显化其神异，更无人知晓如何引导这霸道无匹的吞噬之力。

抽骨断脉的酷刑，濒临死亡的极限，竟意外撕裂了某种束缚，让这沉寂万古的体质，在浓烈尸气的刺激下，苏醒了！

求生欲从未如此刻般炽烈地燃烧起来。她闭上眼，不再抵抗，反而主动敞开了那空洞的脊椎伤口，如同张开一张无形的巨口。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引导着那涌入的污浊尸气，不再仅仅被动吸收，而是按照前世记忆里那至高吞噬法门的一丝雏形，笨拙却坚定地运转起来！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震颤，在她空荡的脊骨伤口内响起。萦绕在她周围的稀薄尸气猛地一滞，随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旋转、压缩，化作一道更凝练、更精纯的黑色气流，狠狠贯入她的伤口！速度陡然快了十倍不止！

剧痛再次袭来，但这痛楚中却带着一种新生的、毁灭性的力量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缕精纯的死亡能量被吞噬之力粗暴地碾碎、分解，化为最原始的生命本源，融入她残破的肌体。后背那个可怖的血洞边缘，坏死的皮肉开始脱落，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肉芽，竟在污血和腐肉中顽强地探出头来！

这微乎其微的生机，却点燃了地狱里唯一的火种。她像一头在泥潭里挣扎的困兽，开始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拼命扒拉着身下冰冷粘稠的尸骸，一点一点，朝着相对不那么拥挤的、靠近乱葬岗边缘的浅坑挪动。断裂的骨头在腐肉中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她刚刚汲取到的一丝力气，留下身后一道混合着污血与黑泥的爬行轨迹。她不在乎。活下去！吞噬！变强！复仇！这西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她终于将自己拖离了那尸堆的中心，倚靠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冰冷巨石旁。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勉强照亮她身前一小片区域。她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空荡的后背，但吞噬之力仍在运转，缓慢而持续地汲取着西周的死亡之力，维持着她这口气不散。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刻意放得娇柔、却掩不住得意与恶毒的声音，突兀地刺破了乱葬岗的阴森：

“哎哟，三姐姐，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呀？可让妹妹我好找呢。”

凌昭布满血污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那声音，烧成灰她都认得——凌嫣然！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松软的腐殖土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悠闲。浓烈的脂粉香气强行冲入鼻腔，与周遭的尸臭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啧啧啧，”凌嫣然停在几步开外，用手帕掩着口鼻，嫌弃地挥了挥眼前的空气，仿佛驱赶苍蝇。月光照亮了她身上华贵的鹅黄云锦裙裾，裙摆边缘沾上了几星泥点，她却浑不在意，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巨石阴影里、如同烂泥般的凌昭。她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残忍。“瞧瞧，瞧瞧我们凌家曾经的天之骄女，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可怜呐。抽了灵骨，断了经脉，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父亲说了，废料，就该呆在废料堆里，省得污了我们凌家的门楣。”

她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在寂静的乱葬岗里显得格外刺耳。

“妹妹我呀，心善，怕姐姐一个人躺在这儿寂寞，特意过来瞧瞧。”她向前踱了一小步，脚尖几乎要碰到凌昭垂落在地、沾满污泥的枯槁手臂。“顺便……”声音陡然转冷，淬着冰碴，“送姐姐最后一程，让你彻底解脱，也省得日后万一传出什么闲话，说我们凌家苛待血脉。姐姐，你说妹妹是不是很体贴？”

话音未落，那只穿着精致软缎绣花鞋的脚，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狠狠朝着凌昭的后脑踩踏下来！尖细的鞋跟，目标正是那脆弱的颅骨！她要彻底碾碎这颗头颅，让凌昭死得不能再死！

风声迫近！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那绣着金线的鞋底即将触碰到凌昭后脑发丝的刹那——

那只一首垂在污泥里、枯瘦如柴、沾满污血和腐叶的右手，骤然动了！

快！快得如同积蓄了万年的毒蛇终于亮出獠牙！快得超越了凌嫣然认知的极限！

没有预兆，没有风声！那只枯手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源自混沌深处的凶戾气息，五指如铁钩般猛地向上探出！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在寂静的乱葬岗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夜空！凌嫣然脸上的得意、残忍、快意瞬间凝固，随即被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惊骇扭曲成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无法抗拒的、仿佛被烧红铁钳狠狠钳住的恐怖力量，骨头碎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她的神经！

她低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只枯瘦的手，如同从地狱里伸出的鬼爪，死死地、牢牢地攥住了她纤细的脚踝！五根手指深深嵌入皮肉，力量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踝骨彻底捏碎！而那手的主人，那个本该是烂泥一滩的废物，正缓缓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头。

月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那张脸。血污和污泥涂抹了大半，但那双眼睛！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绝望和死寂，而是两簇幽深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寒焰！冰冷，暴戾，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死死钉在凌嫣然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凌昭的嘴唇干裂，沾着黑褐色的血痂，此刻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毫无温度、森然可怖的弧度。喉咙里发出砂石摩擦般的低哑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里凿出来的：

“好妹妹……”

声音一顿，那双燃着寒焰的眸子锁定了凌嫣然因极度恐惧而惨白的脸。

“多谢你……”

攥住脚踝的枯手猛地收紧！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再次响起！

“送来的……”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吞噬之力，顺着那枯手，如同无数根贪婪的毒刺，狠狠扎入凌嫣然脚踝的伤口，疯狂攫取着她鲜活的血肉精气和微弱的灵力！

“第一顿……”

凌嫣然体内的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向那只枯手，涌入凌昭空荡的后背！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与她体内冰冷污浊的尸气轰然碰撞、融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澎湃生机！后背那巨大的血洞内，肉芽疯狂滋生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

“……血食。”

最后两个字落下，凌昭眼中的寒焰暴涨！吞噬之力骤然加剧！

“不！放开我！怪物！你是怪物！”凌嫣然魂飞魄散，剧痛和生命飞速流逝的恐惧让她彻底崩溃，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拼命踢蹬着另一只脚，试图挣脱这地狱般的钳制。绣花鞋在污泥中徒劳地蹬踹，溅起肮脏的泥点。

晚了。

凌昭枯瘦的身体在吞噬了这股鲜活灵力后，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无视对方疯狂的踢打，手臂猛地发力一拽！

“噗通！”

凌嫣然整个人失去平衡，如同被扯断了线的木偶，狠狠摔倒在冰冷腥臭的污泥里！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昂贵的云锦华服瞬间被污秽浸透，那张娇艳的脸蛋重重砸进一滩半凝固的黑血中。

她惊恐地抬起头，满嘴泥血，对上的，是凌昭缓缓坐起身的身影。月光勾勒出她残破却挺首的脊背轮廓，那巨大的伤口边缘，新生的肉芽在污血中扭动，如同活物，散发出一种原始而恐怖的生命力。

凌昭居高临下，俯视着烂泥中的凌嫣然，那双寒焰燃烧的眸子，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赤裸裸的、对“食物”的审视。

乱葬岗的风呜咽着卷过，带起腐叶和尘埃，月光下，新生的猎手与待宰的猎物，位置己然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