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宗有红壁一处,立于天问峰下,赤石垒墙,高六丈,不容飞越。
传言此壁下藏有“天问玉册”,唯有宗门记史者可启。而记史之责,由文教堂代掌。
风临到红壁时,天刚入夜。风停了,但冷未散。
红壁前无人。他背着剑,怀抱骨灰罐,站了一刻钟,才扣门三下。
门未开。
他继续站。
脚下是冻石,膝盖己裂伤。他不动。
又过半个时辰,红壁内有人说话:
“你要问什么?”
声音老,似纸擦书页。
风临抬头,答:
“我要请文教堂记我一笔案。”
“案非国事,不立史。”
“是供奉堂之罪。”
“你是死囚之身,无呈报之权。”
“我己试火胜七堂首。”
红壁沉默了。
又过一会,门缓缓开启。
来人是个矮小老者,须花白,手提一盏青灯。
“随我来。”
风临入门,屋中无墙,只一块大石碑,刻万字铭文,西周皆书架,架上都是竹简与旧书,尘厚半指。
老者名唤言念之,文教堂执笔者,专记大案,少语,多疑。
他坐下,伸手:“证据。”
风临递出撕页账册、血炼封印、沈书白批令,以及那枚缄魂符的残片。
言念之一一翻看,不言语,灯火微晃,他的指节发黄,皮上裂痕如老树皮。
良久,他抬眼:“你娘是药童,非弟子。”
风临点头。
“你查这案,动七堂、破供奉、斩主事,剑下三命。”
风临点头。
“你知这是什么罪?”
“若不能平,就都是命。”
言念之望着他,许久没说话。
“你娘,死时穿灰衣?”
“是。”
“头发挽不成髻?”
“是。”
“是我让人火化的。”
风临手微动,却没拔剑。
言念之盯着他:“你娘死后,没人敢收尸。她眼睛睁着,身上有掌印。我收她时,摸到她手中握一片竹书——断了,被人扯碎。”
“你看见了?”
“我没说出去。”言念之垂眼,“因为那上面,有一个字。”
“什么字?”
“‘罪’。”
屋外风起。
言念之缓缓起身,从壁后抽出一册封存的“秘录案册”。
“我查过。你母死前三日,有外宗弟子入供奉堂,次日便死于‘走火’。尸体无头。”
他翻出一页,指着那行名录:
“朱溟。”
风临颔首:“我在供奉堂后室见过他尸体。”
言念之继续:“再前一日,有丹道执事被逐出宗,原因不明。七年内,此类事有九起。”
“案不在我手。”风临低声说,“但血在我身。”
言念之点头:“你想记入天问册?”
“我要写下他们的名字。”
“你写了,会引谁来?”
“该来的人。”
—
夜深三更,风临离开红壁。
他知文教堂不会帮他行刺,但会记下这桩罪案,这就足够。
他走到天问峰下,准备回山房暂憩,却见有人立于雪中。
那人披青袍,头戴面具,腰佩双刃。
“风临。”
风临停住。
“你是谁?”
“你娘死前,曾来问我。那天,她很冷,但眼睛很亮。”
风临握剑。
“你在供奉堂?”
“不。我在更早的地方。”
那人拔刃,双刀齐出。
风临知道,他要杀自己。
来者身法极快,地面不留痕,两刃交错,斩向风临双肩。
风临横剑挡,力沉三分,被震得退两步,脚踝陷入雪泥。
他不急,反劈一剑,“听霜”刺出一线霜花。
对方后翻,手腕一抖,两道刀气自袖口迸出,如鬼影。
风临侧身躲开,左臂中刀,衣裂血出。
他认得这招式。
这是天问峰下的血刃堂的技——专杀宗门叛徒与废弃者。
“你是谁!”风临沉声问。
面具人不答。他只道:
“你娘求我写信救你,我没写。”
“她死了,我活着。”风临冷笑,“你现在,来救谁?”
他不再退。
他冲上去,肩撞来者腹,剑从右下劈入,对方举刀封挡,两人错身,“听霜”斩破面具,一道血线飞起。
风临眼角扫过——面具下,是个熟人。
掌律堂副使·冯桉。
三年前,宣告他为死囚的正是他。
风临不再犹豫,横扫第二剑。
“听霜”破气、破意、破胆。
冯桉再接不住,他手肘中剑,整个人被斩翻。
他倒在雪地,嘴角带血。
“她救你,不值。”冯桉低声说。
“她死时,谁说值?”风临走过去,“我不是来问值不值得的。”
他将剑尖抵住冯桉喉咙。
“我只是来问——你们,谁该死。”
—
冯桉死时,天边泛白。
风临坐在红壁下,一口气也没喘。
他把冯桉的血,擦在那块天问石前,留下一句。
“罪,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