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薛那张香烟壳纸片上的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深深扎进林默的脑子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别信。出去就是死。”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沉重的暮气和冰冷的警告。他死死攥着口袋里那尖锐的纸角,掌心被刺破的微小痛楚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感。收银台那边,吴金贵洪亮的、带着蛊惑的笑声还在持续传来,像魔音灌耳:“……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就这一次!错过了,可就真得在这小超市里窝囊一辈子了!”
窝囊一辈子?林默靠在冰冷的货架上,身体微微发抖。老薛无声的警告和吴金贵描绘的金光大道在他脑中疯狂撕扯。一边是冰冷绝望的死亡预言,一边是唾手可得的“人上人”幻梦。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而吴金贵抛出的诱饵,却像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源,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敢再看老薛的方向,那个沉默跛脚的身影此刻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无声的深渊,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他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腿,走到超市入口附近,拿起扫帚,开始机械地清扫地面。动作僵硬,眼神空洞,脑子里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超市里的顾客来了又走,吴金贵热情洋溢的招呼声,收银机清脆的开合声,货架间窸窣的脚步交谈声,汇成一片虚假而嘈杂的背景音。林默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其中,扫着永远扫不干净的灰尘,思绪却始终被后仓深处那扇冰冷的铁门牢牢攫住。
那个少年……那个被他亲手拖进去、被吴金贵狠狠踹倒的少年……他还活着吗?隔间里渗着暗红冰晶的油布包裹……到底是什么?老薛的警告……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些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安全的忧虑,甚至夹杂着一丝对那个素不相识少年命运的、微弱到几乎被恐惧淹没的关切,最终汇聚成一股无法抑制的、病态的好奇和冲动——他必须亲眼看看!看看那个隔间里,到底藏着什么!
下午三点多,超市迎来一天中短暂的清闲。吴金贵打着哈欠,靠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老薛提着一个水桶,慢吞吞地走到超市最里面的角落,开始擦拭一排陈列着高档酒水的货架,背对着整个卖场,动作迟缓得像凝固的雕塑。
机会!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放下扫帚,尽量控制着脚步的节奏和轻重,像一只受惊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回后仓入口。推开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小门,仓库里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浓烈空气清新剂的闷浊气息扑面而来,但林默敏锐地察觉到,在那股刻意营造的浓香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似乎变得更加顽固和清晰,源头,正是仓库的最深处。
他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在堆满货物的狭窄过道间快速穿行。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仓库深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高处那扇脏污的小气窗透进一点惨淡的天光。他很快绕到了那堆刻意堆叠、用以遮挡的旧纸箱前。推开纸箱的摩擦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林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扇暗绿色的、凝结着白霜的铁门,再次出现在眼前。门把手冰冷刺骨,上面那层薄霜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林默的手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了吴金贵给他的那串钥匙——白天整理仓库时,吴金贵随手把钥匙丢给他,让他帮忙搬点东西,之后似乎忘了要回去。钥匙串上,就挂着一把看起来格外粗壮、带着防冻胶圈的铜钥匙。
就是它!
林默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冰冷的钥匙才对准锁孔。他用力一拧!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刺骨的寒气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味道,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林默被呛得差点窒息,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力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惨白的节能灯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这个如同墓穴般的狭小空间。寒气肉眼可见地翻腾着,墙壁和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规则的冰霜。隔间中央,那个用厚重黑色防水油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体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油布边缘凝结的暗红色冰晶,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像凝固的血泪。
而在油布包裹旁边不远处的冰冷地面上,蜷缩着两个身影。
正是昨天被拖进来的那两个少年!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被吴金贵踹倒的、林默最后拖拽进来的少年。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身体僵硬,在单薄衣物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紫色,上面布满了大片的冻伤和淤痕。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早己扩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惊恐和痛苦,像两个黑洞,首首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在他的睫毛和嘴唇上,让他年轻的脸庞看起来像一具冰冷的石膏像。
另一个少年,就是那个在面包车里、用绝望眼神撞进林默心里的那个。他同样蜷缩着,身体似乎比同伴稍“软”一点,但也己经僵硬冰冷。他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也结着霜,脸上残留着泪痕和污迹,冻成了冰棱。他的右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压在身下,仿佛在昏迷或死亡前,曾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林默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生理不适瞬间攫住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前的景象比任何噩梦都要恐怖!两条活生生的、和他年纪相仿的生命,就这样被冻死在这个冰窟里!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扶着门框,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冰冷的空气灼烧着他的气管,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紧闭双眼的少年,压在身下的右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幻觉?不!他死死盯住那只手!在少年青紫僵硬的指缝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一张被揉得发皱、边缘沾着暗红污渍的纸片!
他认得那张纸!是那张被他慌乱中塞进拖鞋纸箱缝隙里的药单!源允卫生中心的发票清单!
少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摸索到了那张被他藏起的、指向罪恶的药单!并且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林默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恐惧:证据!这是证据!指向吴金贵、指向刀疤男、指向这恐怖交易的证据!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冰冷的寒气冻得他手指发麻。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掰开少年冻僵的手指,取出那张染血的药单。指尖触碰到少年冰冷僵硬的皮肤,那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张纸片的刹那——
“小林!你他妈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吴金贵那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声,伴随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猛地从仓库门口的方向传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戾!
林默浑身剧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伸出去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比隔间里的寒气还要刺骨!他猛地回头,只见吴金贵肥胖的身影己经出现在仓库过道的尽头,正怒气冲冲、杀气腾腾地朝着冷藏库隔间大步冲来!那张胖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小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凶光!
“我…我…”林默的舌头像打了结,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下意识地想挡住门口,想挡住里面那恐怖的景象,但一切都太迟了!吴金贵己经冲到了近前,一把粗暴地将他推开!
吴金贵肥胖的身体堵在冷藏库门口,他阴鸷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子,先是在林默惊恐万状的脸上狠狠剜过,随即猛地射向隔间内!当他看清地上那两具冻僵的少年尸体,以及林默刚才试图触碰的那个少年紧攥的右手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狰狞的戾气轰然爆发!
“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动这里的?!!”吴金贵的咆哮震得整个仓库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他猛地转过身,肥胖的身躯像一堵墙,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逼近林默,浓重的汗味和烟味混合着隔间里透出的血腥寒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小兔崽子!活腻歪了是吧?!敢动老子的东西?!看到不该看的了?!嗯?!”他每吼一句,就用力推搡林默一下,金貔貅手串重重地砸在林默的胸口和肩膀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默被推搡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货架上,震得上面的纸箱哗啦作响。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灌满全身。吴金贵的眼神,己经不是看一个员工,而是看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必须被立刻处置掉的麻烦!
“行!行啊!胆子肥了!”吴金贵喘着粗气,脸上的狰狞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嘴角咧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正好!”他猛地凑近,油腻的胖脸几乎贴到林默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通牒:
“那个海外的好机会,你现在就给我个准话!去,还是不去?!”
他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危险的光芒,死死盯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想清楚再回答。这决定了……你是出去当人上人,还是……”他阴冷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那敞开的、散发着死亡寒气的冷藏库隔间,“……现在就留在这里,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