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妖师等级森严,从S到D如阶下浮屠,压得无名寺后山林木都透着股肃杀之气。
沐倾雪抱臂倚着斑驳的银杏树,袖中掐着剑诀的指尖无意识。
她原打算用三炷香时间,将「引雷咒」「缚妖诀」这些开蒙咒术灌进法夏脑子里。
毕竟师父沐炎,当年可是用半炷香燃尽的时间,把十二道基础咒纹刻进了青石板里。
「看好了,笔势需如惊鸿踏雪。」
她挥袖甩出一张空白符纸,指尖凝着的金光如游龙走笔,朱砂纹路尚未干透,符纸己腾起淡淡灵力波动。
法夏点头时发间银镯轻晃,却在执起狼毫的瞬间,腕间骤然泄了力。
笔尖戳破黄纸的声响,像极了菜鸟驱妖师第一次遇见小妖时的惊呼。
第三张符纸裂成两半时,沐倾雪终于按捺不住,从腰间扯下那枚刻着「A」级徽记的令牌。
「把手伸出来。」
法力测试仪触到法夏手腕的刹那,琥珀色晶体突然暗下去三分之二。
沐倾雪望着光屏上跳动的「D-」,喉间泛起苦意。
这数值低得离谱。
莫说驱妖,怕是连最温顺的开灵兽都镇不住。
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测试仪。
她忽然想起十八年前那个雪夜,襁褓里的法夏颈间还缠着蛇族图腾,哭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幼兽。
“或许……”
法夏攥着残破的符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我该去药庐帮忙配驱邪散?”
沐倾雪抬眼望去,少女发间的银镯正映着暮色,那是当年蛇族赠礼的边角料所制。
她忽然想起师父以前的教导,攥着她的手,沙哑着嗓子说“莫信表面天赋”时,掌心传来的诡异温度。
测试仪突然发出蜂鸣,光屏上的「D-」竟渗出一丝极淡的金光。
沐倾雪瞳孔骤缩,指尖下意识扣住法夏脉门。
那丝灵力如游丝般转瞬即逝,却在她掌心留下一缕似曾相识的蛇类气息。
与当年雪瑶坠崖时,残留在崖壁上的妖气,分毫不差。
驱妖师的灵脉天赋如命中刻刀,自打剪断脐带那刻起,便在灵台烙下等级烙印。
沐倾雪盯着法力测试仪上跳动的「D-」,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见过太多「虎父犬子」的悲剧。
上个月邻镇那位B级驱妖师之女,竟因开灵眼失败瞎了半只眼。
可法夏不同,她父亲是名震妖界的「驱妖师」沐炎,母亲雪瑶更是传闻中能徒手撕咬妖丹的奇女子。
怎么到了这孩子身上,灵脉竟枯竭得像晒干的河床?
夜风卷着山神庙檐角的铜铃响,惊飞几只夜鸦。
“当年你父亲用这玉佩镇过三条化形大妖。”
沐倾雪将羊脂玉塞进法夏掌心,玉面映出少女紧抿的唇线,
“贴身戴着,遇见黄皮子拦路就咬一口——别真咬,咬破舌尖用血抹纹路。”
她没说这玉佩里还封着沐炎的一缕剑意,更没说昨夜给玉佩渡灵时,竟在玉髓里看见半枚蛇鳞光影。
法夏指尖着玉佩边缘的驱邪咒纹,忽然抬头:
“师父,我是不是很笨?”
这话像把钝刀割过心尖。
沐倾雪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因无法凝聚剑诀被同门嘲笑,是沐炎用竹剑敲她脑袋:“灵脉等级是死的,人是活的。
当年我爹还说我一辈子成不了S级——”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眼里有碎金般的光,“结果我十六岁就砍了妖界右护法的尾巴。”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三更天的梆子声惊得玉佩泛起微光。
沐倾雪按在法夏肩头的手忽然一顿。
那孩子后颈处,有块月牙形的淡红胎记,边缘竟泛着细如蚕丝的鳞片纹路。
这纹路她在藏经阁的《妖类志》见过,分明是「人妖混血」的征兆。
可雪瑶明明是人类女子,为何...
“明日卯时出发。”她猛地收回手,转身时袖中符咒无风自动,
“去镇西乱葬岗前,把这三张「固元符」贴身贴着。遇见穿红嫁衣的女鬼,别跑,把符纸折成纸船扔向她眉心。”
法夏攥紧玉佩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却在低头时瞥见沐倾雪腰间缠着的黑色布条。
那是无名寺弟子为师长戴孝的规格。
她忽然想起昨夜听见的对话,师叔对着祖师像喃喃自语:
“雪瑶的孩子...可能是解开“人妖共生咒”的钥匙。”
山风掀起窗纸,露出外头漫天星斗。
法夏将玉佩塞进衣襟,触到心口时忽然有灼热感。
她想起白天画符时,笔尖每次划破黄纸,掌心都会泛起细密的鳞片,可眨眼又消失不见。
或许正如师叔说的,灵脉等级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是当她对着铜镜撩起长发,看见后颈那片若隐若现的蛇鳞胎记时,忽然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
“驱妖师?不,你生来便是妖族的...”
铜炉里的艾草香突然爆响,法夏猛地转身,却只看见案头摊开的《驱妖百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
沐倾雪掀开檀木盒的刹那,青磷虫在丝绒衬底上蜷成米粒大小的光点,尾部还沾着二十年前的血迹。
当年沐炎单膝跪在无名寺山门前,这只虫子正趴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尾部磷火映着他决绝的眉眼:
"师父,弟子要去斩妖界左护法。"
"伸手。"
法夏指尖刚露出,银簪己刺破皮肤。
三滴精血滴在青磷虫身上时,蛊虫突然剧烈颤动,尾部磷火竟凝成蛇形纹路。
沐倾雪瞳孔骤缩——这是当年雪瑶重伤时,缠绕在她腕间的妖力形态。
发丝缠上虫身的瞬间,藏经阁方向传来轰然异响。
咒语滚过舌尖时,沐倾雪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双重回响:"以血为引,以发为契,魂归......"
青磷虫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在法夏掌心织出蛛网般的纹路。
她后颈的蛇鳞胎记随之发烫,竟在月光下显形为半片晶莹鳞甲。
"七七西十九日,每日喂血。关键时刻,它会救你一命。"
沐倾雪将木盒塞进法夏怀里,触到她掌心时忽然浑身发冷——那温度竟与妖类无异。
她后退半步,袖中驱邪符己暗暗捏紧,却见青磷虫突然展翅,磷粉洒在法夏发间,竟凝成一朵朵极小的曼珠沙华。
山风骤起,吹得佛堂檐角铜铃乱响。
"你父亲退师门那晚......"
沐倾雪望着虫子尾部渐亮的蛇形光斑,忽然改了口,
"这虫子曾吞过妖界太子的鳞血。它结茧时,寺里的《妖类志》自己翻开到'人妖共生'那页。"
她没说茧中曾传出婴儿啼哭,
更没说师父圆寂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呢喃"蛇族图腾在血里"。
法夏攥着木盒的手指发白,后颈鳞甲触感真实如活物。
她想起昨夜在镜中看见的景象:自己瞳仁深处游动着竖线,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蛇类妖瞳。
青磷虫突然振翅,在她掌心烙下淡金印记,形状竟与苏夜冥腰间的图腾分毫不差。
沐倾雪转身时,道袍下摆扫过满地磷粉,画出蜿蜒如蛇的轨迹。
"若它破茧时变成黑色......"她顿在门槛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就把它放进无名寺后的忘川池。"
月光穿过她腰间的孝带,在青砖上投出断裂的光影,
"还有......别靠近戴蛇纹玉佩的人。"
门扉合拢的声响里,法夏听见木盒中传来细碎的爬动声。
她摊开掌心,那三滴精血竟未干涸,反而在皮肤下凝成细小的蛇形纹路,随着心跳轻轻搏动。
窗外,一只夜枭忽然发出似人非人的笑声,惊得青磷虫磷火大盛,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扯成了半人半蛇的形状。
三个月光阴在符咒堆里凝成琥珀。
法夏指尖抚过第732张黄纸,腕间银镯轻响,竟在纸面上投出蛇形光影。
她记得初握狼毫时,笔尖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如今却能闭着眼画出「困妖阵」的九道弧光。
那些曾如荆棘般扎手的咒纹,
此刻在血脉里流动如溪水,
每当笔锋掠过「离」位,后颈的蛇鳞胎记便泛起微热。
寅时的天光渗进窗纸时,青磷蝶正停在她发间。
这只由灵虫蜕变的蝶翼上,赫然印着与苏夜冥腰间相同的图腾。
它振翅时洒下的磷粉,总能让法夏画出的符咒边缘泛起金光,就像...有人在暗中为她渡入妖力。
昨夜她试着用「传符术」给沐倾雪送信,蝶翼竟穿透符咒。
在师父掌心烙下淡金蛇纹。
沐倾雪的回信里,“天赋异禀”西个字被朱砂描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