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铜钟
蜀山城的暮春总带着股霉味儿,陈麟蹲在码头仓库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胸口的袖珍青铜钟。后背此刻传来火辣的疼痛感——那是今早西海帮三当家赏的,只因为他卸货时多喘了口气便换来了的一顿鞭打。
“陈瘸子,休息够了就该上路了。”豁牙李踢了踢他脚边的木箱,两排黄牙在煤油灯下泛着油光,“快点走,误了时辰的话……”他拇指在脖颈一划,腰间短刀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陈麟沉默着背起绳索,箱子里是西海帮走私的“神仙膏”,黑市上价比黄金。他三天前亲眼见过一个脚夫失足摔烂货箱,被剁碎喂了西海帮的狼狗。麻绳深深勒进肩胛时,他听见豁牙李嗤笑:“到底是卖茶佬的种,背个箱子都打颤。”
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浸透了草鞋,陈麟数着步子转移疼痛:三百步出码头,左拐进旧巷,再七百步到西海帮的暗仓。潮湿的雾气裹着鱼腥味往肺里钻,两侧晾衣绳上挂满补丁摞补丁的床单,被风掀起时像一群垂死的白蛾。
陈麟的草鞋碾过青苔时,粘腻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茶摊上凝血的抹布。前方运货的老孙头突然顿住脚步,竹扁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十八道黑影从晾衣绳后转出来,砍刀刮过砖墙的火星照亮领口青龙纹绣。陈麟后颈寒毛炸起——这些人的眼白泛着不正常的猩红,一股强大的杀意袭来。
“西海帮的狗也配运红土?”领头壮汉一身腱子肉在昏暗的火光中显得那么有威慑力,而他一旁的男子左眉骨到耳根的刀疤蚯蚓般蠕动。
豁牙李的短刀当啷落地,“雷……雷爷,这批货是张督军点名要的……”
“张督军?”被称作雷爷的男人突然咳嗽起来,“你以为借着张督军的名头我就不敢动你?将你们杀了,不就没人知道我们来过。”雷爷的砍刀劈开潮湿的夜风时,豁牙李脖颈喷出的血雾在煤油灯下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那颗滚入水沟的头颅仍在抽搐,缺了门牙的嘴保持着求饶时的口型,浑浊的眼珠倒映着陈麟瞬间惨白的脸。
“清场”。雷爷甩去刀锋上的血珠,那滴血在空中划出弧线,恰好落在陈麟藏身的货箱缝隙里。
陈麟的后背紧贴着货箱,腐烂木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首冲鼻腔。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前世今生加起来西十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如此刻般贴近死亡。
陈麟本来想着,虽然运货人风险高,但是能获得的报酬也多,没想到竟然有生命危险,这让他如何不感到恐惧?
左侧的矮个子突然屈膝沉腰,粗布衫下的肌肉如群鼠窜动,正是铁背拳第七式“莽牛开山”的蓄力姿态。右侧刀疤脸的指虎在月光下泛着青黑,陈麟瞳孔骤缩——那上面凝固的褐色血渍里,分明夹杂着细碎的骨渣。
“跑!”这个念头刚在脑海炸开,陈麟的草鞋己蹬向货箱。但常年浸泡江水的青苔让他脚底打滑,后仰的瞬间,刀疤脸指虎撕裂空气的尖啸己刺破耳膜。
指虎砸中胸口的刹那,陈麟的视野突然蒙上淡金色滤镜——这是前世遭遇那爆炸场面的走马灯?他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脆响,却诡异地想起茶摊炭炉里爆开的栗子声。倒飞出去撞塌晾衣架时,断裂的竹竿刺入腰侧,竟让他想起小时候被竹扫帚抽打的刺痛。
“西海帮就派这种痨病鬼运货?”刀疤脸鞋底碾过陈麟咳出的血沫,陈麟在剧痛中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鸦膻味。死亡的阴影如毒蛇缠上脖颈,首到胸口的那一口袖珍青铜钟突然发烫。
剧痛让陈麟眼前发黑,但胸口灼痛越来越清晰。一口青铜古钟的虚影缓缓浮现在陈麟的脑海里。随着一声钟鸣,钟壁篆文如活蛇游动,将刀疤脸方才那一拳的动作拆解成七百二十道筋肉震颤的轨迹开始在陈麟脑子开始浮现。
每个发力细节都在他脑中炸开,仿佛有人用烧红的凿子雕刻神经,随后开始传入陈麟的脑子里。
随着信息的接收,此刻陈麟才恍然大悟,原来胸前的这口袖珍青铜古钟,是一名叫做太初的武道疯子为求突破武道极境,竟以血肉为引、星辰为锤,将整个名唤作大壑界的世界炼化成了这一口青铜古钟。
此界众生消亡前的极致武道感悟,尽数熔铸为钟壁上的血色篆文。太初为这口古钟取名为熵渊钟。
熵渊钟劫钟有两大功能:
一则是“顿悟共鸣”:随着钟声响起,召唤大壑界所有的武者残魂,借助其一界之力来帮助宿主领悟武学,代价是燃烧灵魂之力;
二则是“气血熔炉”:每吸收武者的灵魂之力,为熵渊钟的消耗进行充能。
但是熵渊钟也是有副作用的。每吸收一名武者,古钟便在其魂魄烙下印记。若累积超过一定数量,则会遭到天道反噬,形成劫难。这便有了熵渊钟的由来。
太初炼钟成功后,最终在屠尽九界后遭天谴,身死道消,而熵渊钟自此也不知去向。
随着青铜古钟的信息传入,陈麟也开始解封起了上一世的记忆。那是一个雨天,陈麟蹲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指尖抚过地摊角落那尊生满铜锈的袖珍古钟。
摊主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这是西周祭器,但他听不进去——钟身隐约浮现的血色纹路,竟与他毕业论文研究的商代甲骨文莫名契合。
“两百块,就当积阴德了!”摊主一脸贪婪地夺过陈麟攥着的钞票,随后就将袖珍古钟放入陈麟的手中。
陈麟刚触到古钟的瞬间,铜锈如活物般剥落,露出钟身密密麻麻的血色篆文。那些甲骨文仿佛被注入了岩浆,顺着指尖烧进骨髓。
他听见血管里奔涌起青铜色的轰鸣,街边商铺的霓虹灯牌“滋滋”炸裂,玻璃碎片悬停在半空,折射出无数个瞳孔泛金的自己。
陈麟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古钟化作液态青铜渗入毛孔,心脏每跳一次,街景便褪色一层——糖炒栗子的焦香、雨水的潮气、隔壁铺子收音机里的《茉莉花》,全被某种更高纬度的震颤碾成齑粉。
苍穹裂开出一道黑色的裂缝,一柄缠绕星屑的能量巨剑刺向陈麟天灵盖。
剑锋未至,柏油路面己熔出千米沟壑,两侧梧桐树自燃成灰。千钧一发之际,青铜古钟化作一道光芒从陈麟心口迸发。光幕中踱出一名白袍男子,他衣袂上的星图与巨剑同源,但色泽更加污浊晦暗,仿佛用枯血绘就。
“太初,你连残魂都要护着这蝼蚁?”巨剑后传来森冷质问。
白袍男子屈指轻弹,陈麟怀中的古钟虚影暴涨,将能量剑寸寸崩碎:“大壑道统总得留颗种子……哪怕在末法时代。”
两股力量对撞的刹那,陈麟看见时空像被揉皱的锡纸般扭曲。白袍男子的左臂在强光中汽化,露出青铜浇筑的骨骼——那材质与古钟一模一样。
冲击波扫过时,陈麟的肉身开始碳化,但古钟核心处传来苍凉钟鸣,将他最后一缕意识拽入血色旋涡。
濒死前最后的画面,是白袍男子回头一瞥。
那人半边脸是温润如玉的书生相,另半边却是蠕动的青铜机械体:“大壑的种子吗?呵呵。”
随后,机械体人化作一堆灰尘消散在这天空之中。